第五章 星雨落满紫藤架
八月的蝉鸣裹着暑气，在教学楼走廊里撞出细碎的回响。邱莹莹抱着一摞《小王子》绘本站在初二（3）班门口，校服领口被汗浸得发黏。她低头看了眼手机——论坛新消息提示跳了十七次，最新的是苏晚晴半小时前发的：“紫藤架的紫藤花谢了，和我爸离开那天一样。”
“小邱？”
班主任王老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转身时，怀里的绘本“哗啦”掉了一地。王老师弯腰帮忙捡，目光扫过最上面那本，书脊上贴着“星轨观测站·赠”的标签。“这是……论坛的活动用书？”
“嗯。”邱莹莹手忙脚乱地把绘本拢进怀里，“我们想做个‘星光漂流计划’，把这些书送给需要的人。”
王老师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温柔：“你们年轻人就是有办法。对了，苏晚晴今天又没来上课。”她压低声音，“她爸爸再婚后，这孩子就像被抽走了魂儿。昨天她后桌说看见她在女厕哭，问她怎么了，她咬着嘴唇说‘没什么’，然后把同桌的铅笔盒摔在地上跑了。”
邱莹莹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想起论坛里苏晚晴的注册信息：转学生，父母离异，现居本市。三天前她发了第一条帖子：“我好像是个多余的人。”配图是张空荡荡的餐桌，只有半杯凉掉的牛奶。
“我去看看她。”邱莹莹把绘本往王老师怀里一塞，抓起书包就往楼梯跑。
初二（3）班的教室飘着粉笔灰的味道。邱莹莹站在后门，透过玻璃看见苏晚晴缩在靠窗的位置。她的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露出的手腕上有道浅浅的红痕，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刮过。课桌上摆着半块融化的草莓蛋糕，包装纸皱巴巴的，沾着巧克力酱。
“苏晚晴。”邱莹莹敲了敲窗户。
苏晚晴猛地抬头，眼睛红得像只兔子。她抓起书包就要跑，却被邱莹莹堵在门口。“我不是来骂你的。”邱莹莹把绘本递过去，“这是我朋友送的，她说你可能会喜欢。”
苏晚晴的手指在绘本封面上犹豫着。封皮是淡紫色的，印着星空下的紫藤花，和她手腕上的红痕形成刺目的对比。“你认识我？”
“我们在论坛上聊过。”邱莹莹蹲下来，和她平视，“我叫邱莹莹，你呢？”
苏晚晴咬着嘴唇，没说话。
“我知道你很难过。”邱莹莹轻声说，“我初二的时候，也被全班女生堵在厕所，她们说我爸修自行车的手太脏，说我妈捡菜叶的样子像乞丐。那时候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像块脏抹布，把我擦得越来越破。”
苏晚晴的眼睛动了动。
“后来我遇见了‘星轨观测站’。”邱莹莹摸出MP3，按下播放键。“LilyChouChou”的语音在走廊里响起：“光落在你睫毛上时，我听见星轨断裂的声音。”
“这句话是我妈录的。”邱莹莹说，“她去世前，和我爸一起办了这个论坛。他们说，每个躲在角落的人，都是一颗没找到自己轨道的星星。只要有人愿意抬头，就能看见彼此的光。”
苏晚晴的手指轻轻碰了碰MP3。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把泪痕照成半透明的银线。“真的……会有人看见吗？”
“会的。”邱莹莹掏出手机，打开论坛界面，“你看，这是我们的管理员群。付建坤是天文社的，刘婆婆是旧书店的老板娘，还有林小满——她上周刚加入，现在是‘萤火虫组’的组长。”
手机屏幕亮起，论坛消息框里跳出付建坤的语音：“邱莹莹，老周的服务器又抽风了！不过我修好了，现在能同步首播。”接着是林小满的消息：“晚晴妹妹，我给你准备了星星贴纸，在紫藤架第三根柱子下面！”
苏晚晴终于笑了，眼泪却掉得更凶。“我爸……他再婚后，说要给我买新裙子，可我一点都不想要。”她抽噎着说，“我只想要他陪我看一次紫藤花。去年春天，他说等我生日要带我去天文馆，可后来……”
“天文馆的事，我可以帮你。”邱莹莹握住她的手，“付建坤他爸以前是天文馆工程师，他有很多旧星图。我们还可以联系‘LilyChouChou’的妈妈，她以前是电台主播，说不定能录段语音给你。”
苏晚晴的手指慢慢松开。她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红痕，轻声说：“这是昨天同桌掐的。她说我爸不要我了，说我是个‘没人要的拖油瓶’。”
邱莹莹的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她想起自己初二时，被女生们扯着头发撞墙，被泼墨水在课本上，被骂“没爹没娘的野种”——那些疼痛此刻顺着记忆爬上来，比当时更清晰。
“以后不会再有人这样对你了。”邱莹莹说，“我会站在你前面。”
苏晚晴抬头看她，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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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藤架在教学楼后的小花园里，爬满了青紫色的藤蔓。现在不是花期，枝桠间挂着零星的小紫花，像撒落的星屑。林小满蹲在第三根柱子下，正往墙上贴星星贴纸。她穿件印着银河的T恤，马尾辫上别着个会发光的星星发夹。
“晚晴妹妹！”她看见苏晚晴，立刻跳起来，“快来！邱莹莹说这里藏着‘星光宝藏’！”
苏晚晴跟着她绕到柱子后面。墙面上贴满了各种颜色的星星贴纸，大的像手掌，小的像指甲盖，每一张都写着歪歪扭扭的字：“给躲在厕所哭的我”“给被嘲笑胖的朵朵”“给总说‘我不好看’的小雨”。最中间那张是金色的，写着：“给所有觉得自己是废星的星星——你看，我们都在。”
“这是‘星光墙’。”林小满说，“邱莹莹发起的，每个被温暖过的人，都要贴一张星星贴纸，写一句想对过去的自己说的话。”
苏晚晴伸手摸了摸那些贴纸。指尖触到“给被嘲笑胖的朵朵”时，她想起自己小学时因为胖被起外号“小肥猪”，躲在操场角落哭了一整天。
“我也想贴一张。”她说。
林小满递给她一张粉色星星贴纸。“写什么都可以，哪怕是‘我今天没哭’。”
苏晚晴接过笔，笔尖在纸上顿了很久。最后她写下：“给躲在女厕哭的苏晚晴——你看，有人愿意当你的星星。”
贴好贴纸的瞬间，头顶传来“咔嚓”一声。邱莹莹举着手机冲她们笑：“我拍了张照，发论坛当今日头条——《紫藤架的星光墙，多了颗会发光的新星》。”
苏晚晴的脸有点红。“会不会太夸张了？”
“不会。”邱莹莹收起手机，“你记得吗？‘LilyChouChou’说过，星星的光要走几亿年才能被看见。可我们现在看见的，就是几亿年前的星光——所以啊，我们的光，也能照亮很久很久以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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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风裹着紫藤花香钻进旧书店时，刘婆婆正坐在藤椅上打盹。邱莹莹轻轻推醒她：“刘婆婆，我们想听听‘星轨观测站’的老故事。”
刘婆婆揉了揉眼睛，从柜台底下摸出个铁盒。盒底压着张泛黄的报纸，头版标题是《少女坠楼事件引关注：校园霸凌何时休？》，照片里的女孩穿着蓝白校服，缩在楼梯拐角，脸上全是泪痕。
“这是1998年的事了。”刘婆婆的声音有些发颤，“我那时候在纺织厂上班，女儿小芸刚上初二。她数学考了五十九分，班主任当众骂她‘笨得像头猪’，同桌女生把她的作业本撕成碎片，扔进垃圾桶。小芸回家后，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邱莹莹的心揪成一团。她想起苏晚晴手腕上的红痕，想起自己初二时的噩梦。
“后来呢？”付建坤轻声问。他蹲在刘婆婆脚边，帮她理了理毛线团。
“后来我在阁楼找到她。”刘婆婆的眼泪掉在报纸上，“她站在星图仪前面，手里攥着张纸条。上面写着：‘妈妈，我是颗废星，不值得被爱。’”
“星图仪？”邱莹莹想起论坛初创时的合影，付父抱着的就是这个。
“老周和我爸当年在阁楼搭的。”刘婆婆擦了擦眼泪，“他们说，等攒够钱，要在旧书店装个真正的天文望远镜。小芸看了星图仪，突然指着猎户座说：‘妈，你看，参宿西的光要走西百年才能到地球。我现在难过，可西百年后，它还在发光呢。’”
“她爸爸蹲下来，和她平视。”刘婆婆继续说，“他说：‘小芸，你不是废星。你是颗还没找到自己轨道的星星。等你长大了，会像猎户座一样，照亮很多人。’”
“从那天起，小芸变了。”刘婆婆笑了，“她加入了学校的天文社，后来考上了北师大天文系。她总说，是老周和我爸的星图仪，还有那句‘你值得被看见’，救了她一命。”
“所以‘星轨观测站’的名字……”
“是小芸取的。”刘婆婆摸出枚银项链，坠子是小齿轮，“她说，星星的光像齿轮，转一圈，就能照亮下一个人。后来她结婚时，把项链送给了我，说‘要让所有躲在角落的星星，都找到自己的轨道’。”
邱莹莹接过项链。齿轮的纹路在夕阳下闪着光，像极了苏晚晴手腕上的红痕——那不是伤痕，是被爱托举过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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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第一个周末，天文馆的穹顶影院坐满了人。
邱莹莹坐在第三排，旁边是苏晚晴。付建坤调试着投影仪，林小满举着“星光守护计划”的牌子，刘婆婆戴着老花镜，帮观众指认星座。
“接下来，我们将播放一段特别影像。”付建坤的声音从麦克风里传来，“这是‘星轨观测站’创始人之一，陈清如女士的女儿，邱莹莹同学的故事。”
屏幕亮起，邱莹莹的脸出现在光影里。她穿着蓝白校服，站在初二（3）班的教室门口，怀里抱着绘本。“我叫邱莹莹，曾经也是颗躲在云里的星星。”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但现在我知道，每个星星都在寻找彼此的光。”
画面切换到紫藤架的星光墙，苏晚晴贴星星贴纸的手特写。镜头拉远，能看到墙上密密麻麻的星星，每一张都写着不同的故事：“给被孤立的朵朵”“给总说‘我不行’的浩浩”“给偷偷哭的晚晴”。
“后来，我们成立了‘星光守护计划’。”邱莹莹继续说，“如果你也觉得自己是颗没被看见的星星，欢迎加入我们。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黑夜里走。抬头看看，总有人举着灯，等你靠近。”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苏晚晴抓住邱莹莹的手。她的掌心全是汗，却暖得像团火。“我刚才看见……”她轻声说，“看见好多星星在闪。”
邱莹莹抬头望向穹顶。天文馆的星空灯亮起，银河像条淡银色的绸带横跨天际。狮子座的位置，有颗流星正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
“那是我们的星星。”付建坤在她耳边说。
“不。”邱莹莹笑了，“那是所有被爱托举过的灵魂，在宇宙里打的招呼。”
苏晚晴望着星空，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她没有擦掉。她知道，那些落进土壤的眼泪，终会开出花来。
而所有的花，都是星星的另一种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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