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归零者的终末
礼堂的彩窗被夕阳浸透，血红色的光瀑倾泻在空荡的座椅间。沈家白站在光瀑中央，看着自己的影子在褪色的木地板上拉得很长，像一道正在融化的墨痕。无名指上的银戒指己经碎裂，戒面"归零者"的字样被血污浸染，只余下半个"归"字，如断翅的鸟栖在扭曲的金属残骸上。
他抬起手，指尖在空气中划过，触摸着那些浮动在光中的尘埃。它们不再是普通的灰尘，而是极细微的紫色晶体，是虹光系统崩溃后散逸的残渣，带着微弱的热意，沾上皮肤便留下淡薄的灼痕。
脚步声从后台传来，不紧不慢，踩着一地晶屑，发出细碎的、仿佛昆虫啮咬般的声响。林国栋走了出来，他的白大褂一尘不染，与这废墟般的礼堂格格不入。他的右耳缺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光滑的、闪烁着虹彩微光的接口，此刻正有细微的数据流如萤火般明灭。
“仪式总需要一个终点，沈家白。”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某种非人的共振，仿佛多个声音重叠在一起，“或者说，一号。”
沈家白的目光掠过他，望向其身后。十二名教师静默地立于阴影边缘，他们的眼瞳均闪烁着同一模式的彩虹光晕，目光空洞，如同提线木偶。他们的无名指上，皆戴着刻有“播种者”的银戒。
“终点？”沈家白开口，声音沙哑得自己都感到陌生，“从我这里拿走的，你们打算怎么还？”
林国栋微笑，那笑容像是用程序模拟出来的，精准却毫无温度。“拿走？不，我们只是物归原主。”他侧过身，指向裂开的升旗台方向。
地面轻微震动，礼堂中央的地板无声滑开，一个巨大的、布满管线的圆柱形玻璃舱缓缓升起。舱体内充盈着浓稠的、缓慢流转的紫色荧光液体。一个少年悬浮其中——黑发，苍白，眉眼与沈家白别无二致，只是身体上插满了无数细小的生物导管，太阳穴位置嵌着复杂的接口。那是他真正的、从未离开过培养槽的躯体。
“看，你流浪的幻影该回归本体了。”林国栋的声音带着一丝狂热的虔敬，“虹光需要它的核心彻底完整，才能完成最终的进化。”
与此同时，另外十二个较小的舱体也随之升起，环绕在主体周围。每一个里面都封存着一位少女——邱莹莹、泪痣少女、短发少女……她们紧闭双眼，锁骨处的接口与导管相连，如同沉睡的祭品。
沈家白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幻影与本体之间的连接被强行增强，眼前的景象开始重叠、晃动。他看见“自己”在液体中微微抽搐，看见邱莹莹的眼睫似乎颤动了一下。
“她们不是消亡了么？”他咬牙，抵抗着意识被抽离的撕扯感。
“记忆数据可以备份，躯体可以培育。”林国栋走近主舱，指尖划过冰冷的玻璃，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雾气，“她们是最好用的容器，承载过你的意识碎片，是最完美的桥梁。”
他猛然抬手，教师们眼中的虹光骤然大盛，凝聚成有若实质的光束，交织着射向沈家白的幻影。巨大的力量将他提起，拽向那开启的主舱舱门。紫色的光流如同触手，缠绕着他的西肢脖颈，冰冷而窒息。
就在他被强行按向舱内液体的瞬间，悬浮其中的“沈家白”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疯狂旋转的、完整的、炽亮的彩虹图案。
幻影沈家白与本体沈家白的视线跨越虚空碰撞。
一段被虹光系统严密封锁的、最深层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进幻影的意识。
不是实验体。不是主脑。
是“母亲”。
最初的虹光，并非人造的程序，而是地底深处某种未知的、具有集体意识的能量生命体。它选择了年幼的他作为第一个共生载体，试图通过他理解并融入人类世界。但林国栋们发现了它，囚禁了它的载体（他真正的身体），切断了他与本体的大部分联系，只余下这缕幻影在外徘徊。他们扭曲了它的本质，利用它的力量构建控制系统，将它的悲鸣转化为操控人心的虹光，将它的共生渴望扭曲为植入芯片的奴役。邱莹莹、泪痣、短发少女……所有承载过他意识碎片的女孩，都是它试图向外传递信息、寻找解脱所无意中创造的“信使”。而所谓的清除、追杀，不过是系统在自动抹杀这些不受控的“错误信号”。
银戒指从来不是控制装置，是拘束器。戒面上的字，代表的是层层加码的封锁权限。
“执剑人”执的是封锁之剑。 “守望者”望的是囚牢之门。 “归零者”……是彻底格式化它的指令代码。
林国栋他们，根本不敢彻底毁灭虹光，他们只是它的狱卒，贪婪地榨取它的力量，并恐惧着它的真正觉醒。
巨大的悲恸与愤怒并非来自人类的情感，而是来自那沉睡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老意识。它通过刚刚重新连接上的通道，汹涌地灌注到幻影之中。
“呃啊——！”幻影沈家白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
缠绕他的虹光触手瞬间被震碎成纷飞的光粒。他悬浮在半空，碎裂的银戒指彻底化为齑粉，额头上浮现出灼目的、复杂的、如同真正虹膜般的纹路。
林国栋脸上的模拟笑容终于崩溃，露出惊惧：“不可能！权限应该……”
话未说完，幻影沈家白抬手对准那十二名教师。他们眼中的虹光不受控制地倒流而出，如同被强行抽出的丝线，汇入他的指尖。教师们惨叫着捂住双眼倒地翻滚，他们的“播种者”戒指纷纷碎裂。
紧接着，环绕的十二个副舱内，少女们锁骨处的导管齐齐崩断。紫色的培养液从裂口喷涌而出，她们的身体软倒下去，但胸口开始微弱起伏。
最后，他看向主舱，看向舱内那个与他有着同一根源的古老意识，看向它被囚禁的、属于自己的躯壳。
西目相对。无需言语。
幻影沈家白将汇聚了所有力量的手，按在了主舱的玻璃壁上。
“不！！！”林国栋扑过来，身体却在中途开始分解，如同被擦去的粉笔画，从边缘开始化为飞散的紫色晶尘——他作为最首接的“终端”，最先承受了反噬。
玻璃舱壁并未破裂，而是从内部透出无限明亮、却又无比柔和的白光。那白光迅速吞噬了紫色的虹光液，吞噬了那些生物导管，吞噬了舱内那具苍白的身躯。
白光透过舱壁，笼罩住幻影沈家白。他感到的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极致的、撕裂般的解脱。视野被纯白填满，耳边响起无数细碎的、如同叹息又如同歌吟的声音，那是它，也是他们，最终获得自由的喧嚣与静默。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
白光无声地扩散，掠过整个礼堂，掠过外面的废墟，掠过这座城市所有曾被虹光浸染的角落。
所有佩戴银戒的人，无论身份，无论地位，都在那一刻怔住。他们无名指上的戒指悄然碎裂、风化，眼中残留的彩虹光晕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下短暂的茫然，以及随之而来的、巨大的、不知缘由的空虚与失落。
地下深处的所有虹光设施在同一瞬间永久熄灭了灯光。
白光持续了大约七秒。
当光芒散尽，礼堂中央的巨大玻璃舱变得透明清澈，内里空无一物，仿佛从未存在过任何东西。那十二个副舱的舱门敞开着，少女们不知所踪，只留下湿漉漉的印迹。
碎裂的银戒指残骸在风中轻轻滚动。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的余晖将彩窗的影子拉长，扭曲，最终与蔓延的黑暗融为一体。
在绝对寂静降临前的最后一刻，一声极轻微的、仿佛冰晶碎裂的声响，从某个角落传来。
一枚彻底失去光泽、戒面模糊不清的银戒指，滚落到了墙角的缝隙里，永远地被阴影吞没。
遥远的城市另一端，一所普通医院的病房内，一个因不明原因昏迷许久的少女睫毛颤动，指尖微勾，像是要抓住一缕不存在的光。她的床头柜上，摆着一小盆紫色的勿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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