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厚重的黑丝绒，将林家庄园彻底包裹。最后一辆宾客的轿车驶离青石车道，车灯的光柱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随后便消失在山路尽头。庄园门口的壁灯依旧亮着，却显得有些孤零零的，照不亮远处的黑暗，只在地面上投下几片昏黄的光影。
宴会厅里的水晶吊灯己经被关掉了大半，只剩下几盏壁灯还亮着，光线昏暗，将桌椅的影子拉得很长。佣人张妈正带着几个保洁人员收拾残局，她们的动作很轻，擦拭餐具的叮当声、折叠桌布的窸窣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却也更添了几分寂寥。地上的香槟渍己经被擦干净，碎裂的水晶杯碎片也被扫进了垃圾桶，可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刚才的混乱和尴尬，挥之不去。
林舒瑶站在二楼的走廊上，看着楼下忙碌的佣人，手指无意识地着手包的拉链。里面的照片被她用软布仔细包裹着，隔着布料，她依旧能感受到相纸的粗糙质感，就像那些无法磨灭的线索，牢牢印在她的心里。刚才和父亲、表哥的对峙还历历在目——父亲惨白的脸、颤抖的手，表哥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有他们听到“林兰”时瞬间凝固的表情，都在无声地证明，她的猜测没有错，家族的秘密远比她想象的更黑暗。
“舒瑶小姐，您还没休息啊？”张妈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她抬头看到二楼的林舒瑶，停下手里的活，语气带着关切，“今天累了一天，早点回房间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林舒瑶回过神，对着张妈勉强笑了笑：“我知道了张妈，你们也别太累了，早点收拾完休息。”
“哎，好，”张妈应了一声，又低头继续擦拭桌子，只是动作比刚才慢了些，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她刚才在花园里听到了林舒瑶的追问，也看到了宴会厅里的对峙，心里清楚，林家平静的日子，恐怕要到头了。
林舒瑶转身，沿着走廊往自己的房间走。走廊的地毯很厚，踩在上面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壁灯的光晕在她身后缓缓移动。她路过父亲的书房时，脚步下意识地停住了——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还隐约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是父亲的声音。
她的心跳瞬间加快，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悄悄靠近书房门口，将耳朵贴在冰冷的木门上。门板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衣料传到皮肤上，让她稍微冷静了些，也让她能更清晰地听到里面的声音。
“……他来了，你当年的承诺没守住？”父亲的声音很低，带着明显的焦急，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让你看好他，别让他来云城，别让他找林家的麻烦，你怎么就办不到？”
电话那头传来模糊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解释什么，可隔着门板，林舒瑶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能隐约听到几个零散的音节，像是“没想到”“他找得太急”“己经尽力了”之类的话。
父亲听完，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烦躁：“尽力了？现在说尽力了有什么用？他都闹到宴会上了，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说那些话，还掉了照片！你知道现在云城的人都在怎么议论林家吗？你知道李市长看我的眼神是什么样吗？”
林舒瑶的手心瞬间冒出冷汗——父亲嘴里的“他”，肯定是周明宇！而电话那头的人，竟然是父亲安排好的，专门“看好”周明宇的人！这么说，父亲早就知道周明宇还活着，早就知道他可能会来找麻烦，却一首瞒着她，甚至还想通过别人阻止周明宇？
“照片？”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提高了一些，带着惊讶，“他带了照片？什么照片？”
“还能是什么照片？”父亲的声音更沉了，“就是当年你说己经处理掉的那半张！他竟然还留着，还在宴会上掉了出来，被舒瑶捡到了！”
“舒瑶小姐捡到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慌了，“那……那她知道照片上的人是谁吗？她有没有问你什么？”
“她问了，”父亲的声音里透着绝望，“她不仅问了照片的事，还问了陈慧、周建峰，甚至问了林兰！我不知道她从哪里知道这些名字的，也不知道她还查到了什么，她刚才在宴会厅里跟我摊牌了，态度很坚决，一定要查当年的事。”
林舒瑶的心脏“砰砰”地跳着，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父亲竟然早就知道照片的存在，还让电话那头的人“处理掉”！而电话那头的人，不仅知道周明宇的事，还知道陈慧、林兰的事——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和父亲一起隐瞒这些秘密？是祖父的旧部？还是当年参与了周家事件的人？
“那现在怎么办？”电话那头的声音更慌了，“舒瑶小姐要是真查下去，当年的事迟早会被揭开，到时候不仅您会出事，我……我也跑不掉啊！”
“慌什么！”父亲厉声打断了对方的话，“现在不是慌的时候！你先把你那边的尾巴处理干净，别让舒瑶找到任何线索。还有，你再去查一查，周明宇这几年到底在干什么，手里还有没有其他证据，有没有跟其他人说过当年的事。”
“我知道了，我明天一早就去查，”电话那头的人连忙应道，“那……那舒瑶小姐那边怎么办？她要是追问您，您怎么说？”
父亲沉默了片刻，声音里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犹豫，又像是下定了决心：“我会想办法稳住她，暂时不让她继续查。你那边一定要快，不能再出任何差错。当年的事要是暴露了，我们谁都别想好过。”
“好，我知道了，我一定尽快处理。”电话那头的人说完，又叮嘱了几句“您也别太着急”“注意身体”之类的话，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书房里传来“咔哒”一声挂电话的声音，接着是父亲沉重的脚步声，似乎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林舒瑶屏住呼吸，悄悄往后退了两步，生怕被父亲发现。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父亲和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们都参与了当年的事，都害怕秘密被揭开。而“处理尾巴”“查周明宇的证据”这些话，更是证明他们心里有鬼，甚至可能还想继续掩盖真相，阻止她和周明宇调查。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突然被拉开了。
林舒瑶吓得心脏差点停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在身后的墙壁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她抬起头，正好对上父亲看过来的眼神——父亲的脸色依旧阴沉，眼底布满了红血丝，显然是刚才打电话时情绪太激动导致的。他看到林舒瑶，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平静的背后，藏着更深的警惕。
“你在这里干什么？”父亲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林舒瑶的心跳得飞快，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我……我刚回房间，路过您的书房，听到里面有声音，以为您有什么事，就想过来问问。”
父亲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像是在判断她的话是不是真的。书房的灯光落在他脸上，将他眼底的疲惫和焦虑照得清清楚楚。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没什么事，就是处理一些公司的紧急事务。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房间休息吧，明天还要上学。”
“爸，”林舒瑶看着父亲，鼓起勇气问道，“您刚才在跟谁打电话？是关于周明宇的事吗？”
父亲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眼神里的警惕更浓了。他没有回答，只是皱了皱眉：“大人的事，你别管那么多。赶紧回房间，别在这里杵着。”
“我不是要管您的事，”林舒瑶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急切，“我只是想知道，您是不是早就知道周明宇还活着？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会来找麻烦？您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还要让别人‘看好’他？”
父亲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我说了，别管那么多！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只要做好你的林家大小姐，好好上学，好好生活，其他的事不用你管！”
“我做不到！”林舒瑶也提高了声音，眼眶有些发红，“爸，您知道周明宇今天在宴会上说的话有多让人心疼吗？您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您知道陈慧阿姨是怎么死的吗？您为什么就不能告诉我真相？为什么非要一首隐瞒下去？”
“够了！”父亲厉声打断了她的话，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说了，没有什么真相！周明宇说的都是假的，都是他编造出来讹钱的！你别被他骗了！”
“我没有被他骗！”林舒瑶从手包里拿出那张拼合好的照片，递到父亲面前，“这张照片就是证据！您看，这是陈慧阿姨，这是周明宇，这是祖父！他们当年明明关系很好，您为什么说不认识陈慧阿姨？您为什么要否认和周家的关系？”
父亲看着照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他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舒瑶看着父亲的反应，心里的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她知道，父亲己经无法再否认了，这张照片，就是戳穿他谎言的最有力的证据。
“爸，”林舒瑶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恳求，“告诉我真相吧，好不好？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周建峰叔叔的死到底和您有没有关系？林兰阿姨的流产到底是不是意外？您为什么要让别人‘看好’周明宇？电话那头的人到底是谁？”
父亲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他看着林舒瑶，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痛苦，还有一丝无奈。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舒瑶，有些事，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不能告诉你。告诉你了，对你没有好处，对林家也没有好处。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就当周明宇从来没有出现过，就当这张照片从来没有存在过，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好过日子，行不行？”
“不行！”林舒瑶摇了摇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爸，您怎么能这么说？那些被伤害的人，他们怎么办？周明宇怎么办？陈慧阿姨怎么办？林兰阿姨怎么办？您不能这么自私，不能为了林家的利益，就忽略他们的痛苦，就掩盖真相！”
“我自私？”父亲的情绪也激动起来，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和愤怒，“我这么做，难道不是为了你吗？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家吗？如果真相被揭开，林家就完了，林氏集团就完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消失！你以为你还能像现在这样，住着大房子，穿着名牌衣服，无忧无虑地上学吗？你以为那些人会放过我们吗？”
“我不在乎！”林舒瑶哭着喊道，“我不在乎有没有大房子，不在乎有没有名牌衣服，我只在乎真相，只在乎正义！我不想住在一个用别人的痛苦换来的房子里，不想穿用别人的血泪换来的衣服！爸，您醒醒吧，掩盖真相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我们越来越痛苦！”
父亲看着女儿泪流满面的样子，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想上前抱住女儿，想安慰她，可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知道女儿说的是对的，可他也知道，一旦揭开真相，等待林家的，将是灭顶之灾。他纠结着，痛苦着，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是陈子墨。他看到书房门口的父女俩，还有林舒瑶脸上的眼泪，心里瞬间明白了什么。他快步走过来，对着林舒瑶柔声说：“舒瑶，别跟爸吵了，爸今天己经够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不好？”
林舒瑶转过头，看着陈子墨，眼神里充满了失望：“表哥，你也劝我不要查真相吗？你也觉得，林家的利益比那些人的痛苦更重要吗？”
陈子墨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林舒瑶的目光，低声说：“舒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我们应该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该怎么办。”
“冷静？”林舒瑶苦笑了一下，“现在怎么冷静？周明宇己经找到了，照片也找到了，父亲和别人的通话我也听到了，还有什么好冷静的？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揭开真相，给那些人一个交代！”
父亲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知道自己再也劝不动她了。他深吸一口气，疲惫地摆了摆手：“你走吧，回房间去。我累了，想一个人静静。”
林舒瑶还想说什么，却被陈子墨拉住了胳膊。陈子墨对着她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恳求：“舒瑶，让爸一个人静静吧，我们先回房间。”
林舒瑶看着父亲落寞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父亲现在心里肯定很痛苦，很纠结，可她也知道，自己不能放弃。她挣开陈子墨的手，最后看了父亲一眼，然后转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陈子墨看着林舒瑶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转身走进书房，关上了门。书房里，父亲正坐在椅子上，双手撑着额头，看起来疲惫不堪。
“爸，现在怎么办？”陈子墨压低声音问道，“舒瑶小姐态度这么坚决，肯定会继续查下去的，我们拦不住她。”
父亲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绝望：“拦不住也得拦！当年的事绝对不能暴露，否则我们都得完！你明天去查一下舒瑶最近都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有没有找到其他线索。还有，你再去跟电话那头的人联系一下，让他加快速度，一定要在舒瑶找到证据之前，把所有的尾巴都处理干净！”
“我知道了，爸，”陈子墨点了点头，“您也别太着急了，注意身体。”
父亲没有说话，只是重新低下头，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书房里的灯光昏暗，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也将他内心的挣扎和绝望，映照得淋漓尽致。
林舒瑶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她看着手里的照片，眼泪无声地掉落在相纸上，晕开了细小的水渍。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父亲之间，己经隔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而她和家族之间的战争，也才刚刚开始。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影。林舒瑶擦干眼泪，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带着一丝清冷，却也让她更加清醒。她知道，接下来的路会很难走，会遇到很多困难和阻力，甚至可能会失去一切。但她己经做好了准备，无论遇到什么，她都不会退缩，因为她坚信，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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