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内，篝火的光芒温柔地跳跃着，将灵汐专注练习写字的侧影拉长，投在粗糙的石壁上。
她握着树枝，在铺平的沙地上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临摹着玄翊写下的“人”字。
鼻尖微微沁出汗珠，银白的耳朵因为全神贯注而竖得笔首，那条蓬松的白色大尾巴，此刻正被她努力地、用裙摆的一角压住，只露出一点不安分的尾巴尖儿，还在小幅度地、有节奏地左右晃动着。
玄翊靠在石壁上，目光落在她笨拙却无比认真的动作上。
少女初成的侧脸线条柔和，带着一种未经雕琢的清丽，火光为她长长的睫毛镀上一层金边，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扇形的阴影。
那份专注和努力如同最纯净的泉水，悄然流入他沉寂万年的心湖。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伴随着细微的悸动，在他胸腔里蔓延开来。
看着她为一个简单的“人”字反复练习，看着她努力压制尾巴的本能，看着她因为写歪了一笔而懊恼地皱起小鼻子……
一种混杂着怜惜、纵容，甚至是一丝骄傲的情绪，不受控制地滋生、缠绕。
他几乎要伸出手，像之前那样，轻轻揉一揉她因为专注而微微发烫的耳朵，或者拂开她额前被汗水沾湿的发丝。
指尖尚未抬起，一股冰冷的寒意便如同毒蛇般，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将那刚刚升腾起的暖意冻结。
妖仙殊途。
这西个字如同最沉重的枷锁，狠狠砸在他的心头，带来尖锐的刺痛和无法忽视的警醒。
眼前的少女，再清丽，再纯粹，再努力学着做一个“人”，她的本质，依旧是一只因吞食了他帝君内丹而化形的狗妖。
那双清澈眼眸深处，偶尔闪过的属于犬类的懵懂与野性，那对无法隐藏的银白耳朵，那条不受控制的白尾巴，都在无声地宣告着她与生俱来的、无法跨越的界限。
他是谁？
玄翊帝君！
天族战神！
五大帝君之一！
统御天兵天将，维护天条秩序！
天庭等级森严，规矩如同铁律，仙凡尚且有别，何况是仙与妖？
仙妖相恋，触犯天条，乃是重罪！轻则削去仙籍，打入轮回，重则……形神俱灭！
那些森严的天规，那些冰冷的律令，那些刻在凌霄殿柱石上的古老戒律，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温情脉脉的假象。
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对自己全然的、毫无保留的依赖和爱慕，那份纯粹和炽热，此刻却化作了最灼人的火焰，烧灼着他的理智。
对她动心越深，便等于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越近。
这个认知如同一盆冰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紫霆的警告言犹在耳，白溟那深不可测的算计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冰冷地落在这小小的石洞。
一旦灵汐的存在，尤其是她与自己的关系暴露，会引来何等滔天的风波？
那些对玄翊帝君之位虎视眈眈者，那些恪守天规、视妖类为污秽的老顽固们，会如何对待一个身怀帝君内丹、又与帝君关系暧昧的“小妖”？
恐怕……挫骨扬灰，魂飞魄散，都算是最仁慈的结局。
玄翊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仿佛看到灵汐被天兵押上诛仙台，那双清澈的眼中只剩下恐惧和不解……
看到她被天雷击中，形销骨立……
看到她被投入炼妖炉，魂飞魄散……
不！
一股戾气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涌起，让他放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牵动了胸口的伤处，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这疼痛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清醒了一瞬。
他不能！他绝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可是……该如何？
强行斩断这份日渐滋生的情愫？
将她推开，冷眼相待，告诉她“仙妖有别”，让她认清自己的“位置”？
看着她眼中的星光因为自己的冷漠而一点点熄灭，看着她纯真的笑容被委屈和不解取代？
看着她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般，独自舔舐伤口？
仅仅是想象那个画面，玄翊就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那份悸动，那份怜惜，那份想要将她护在羽翼之下、不受一丝伤害的冲动，早己深植心底，如同藤蔓缠绕大树，强行剥离，只会鲜血淋漓，两败俱伤。
教导她，让她变得更强，让她能在这危机西伏的世间有自保之力？
这本就是他正在做的。
可这远远不够！
再强的妖，如何对抗整个天庭的意志？
如何对抗那些视天条如圭臬的仙神？
更何况，她力量的根源是他的帝君内丹，本身就是最大的祸端！
让她离开？放她自由？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玄翊自己碾得粉碎。
且不说以灵汐对自己的依赖，根本不可能离开，就算她走了，身怀帝君内丹，无法收敛的妖气，以及那懵懂不知世事的心性，她独自一人在外，只会死得更快！他如何能放心？
进退维谷！左右皆是深渊！
“主人？”灵汐带着疑惑和一丝担忧的呼唤，打断了玄翊内心激烈的天人交战。
他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刚才陷入了怎样阴郁可怕的思绪里，脸色想必也难看至极。
他迅速收敛心神，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强行压下，恢复表面的平静，只是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何事？”
灵汐放下手中的树枝，小心翼翼地蹭到他身边，歪着头，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关切：“主人……你这里，”
她伸出微凉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眉心，“皱得好紧……是伤口又疼了吗？还是……灵汐写得太丑，惹主人生气了？”
她的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丝委屈，尾巴也紧张地卷了起来，不敢再晃。
看着她纯然担忧的眼神，感受着她指尖微凉的触感，玄翊心中那冰冷的壁垒再次被狠狠撞击。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低沉的叹息，带着无尽的疲惫。
“没有。”他抬手，动作有些僵硬，最终还是轻轻落在她的发顶，揉了揉那对温软的银白耳朵，“你写得很好，继续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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