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京城谢氏的嫡次子,谢无咎。
往日里,这位出身顶级门阀的贵公子,行走坐卧皆是世家风范,一根发丝都不会乱。
可现在,他那身价值百金的云锦常服皱得像一团咸菜干,肩头还沾着几片枯叶,像是从马背上滚下来又爬起;发冠歪斜,玉簪断裂,几缕黑发垂在额前,被冷汗黏在苍白的皮肤上。
他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仿佛刚从一场无形的厮杀中逃出。
顾云帆的房间里只点了一盏孤灯,昏黄的灯火将谢无咎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映在墙壁上,如同一个挣扎的鬼魅。
灯芯偶尔“噼啪”一响,火星迸溅,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空气里弥漫着旧纸与松脂混合的微焦气味,静得能听见窗外风掠过檐角的细微呜咽。
“出什么事了?”顾云帆的声音很平静,他没有起身,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抬眼看着对方,那眼神仿佛能穿透谢无咎此刻所有的惊惶与不安。
谢无咎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的指尖冰凉,触碰到桌沿时留下一道湿痕。
他猛地灌了一口桌上的凉茶,茶水早己冷透,滑入喉中如一道寒刃,激得他全身一颤,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带着一丝绝望的嘶哑:“家父下令,三日内,切断我名下所有用度。田庄、铺子、钱庄的份子……全都没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如耳语,却字字如刀:“逐出宗谱!”
这西个字对于一个世家子弟而言,比死还难受。
它意味着你将不再是家族的一员,你过去所有的身份、荣耀、人脉都将化为乌有,变成一个无根的浮萍,任人欺凌。
谢家这是要用最狠的刀,斩断谢无咎所有的退路。
顾云帆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表情,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既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表示同情,等谢无咎说完,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只有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像心跳般断续地敲打着耳膜。
谢无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死死盯着顾云帆,希望从他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反应。
可顾云帆就像一尊玉石雕像,深邃,沉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就在谢无咎快要崩溃的时候,顾云帆终于开口了。
他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我让你管的那十三家贫户的账,你还愿不愿意继续管下去?”
这个问题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谢无咎心上。
他愣住了,他想过顾云帆可能会劝他向家族低头,或者会嘲笑他的天真,唯独没想过,在这种时候,顾云帆关心的居然还是那几本破账册。
那是十三户濒临绝境的家庭,有的是丈夫战死沙场的遗孀,有的是被豪强夺去土地的老农。
谢无咎动用工赈司的权力,帮他们寻了些生计,又亲自教他们记账算账,每一笔收入,每一文支出,都清清楚楚。
他记得那个老农颤抖的手接过账本时的温度,记得那个寡妇递来一个粗面馍馍时低垂的眼神,记得孩子们围在火塘边听他念账时的笑声——那不是施舍,是尊严。
想到那一张张质朴的脸,想到他们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谢无咎心中的动摇和恐惧忽然被一股灼热的情绪所取代。
他猛地咬紧牙关,牙齿和嘴唇都在颤抖,却一字一顿地迸出两个字:“我愿!”
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仿佛有火在烧:“他们……他们信我。”
“好。”
顾云帆终于点了点头,仿佛一首在等的就是这个答案。
他从身后的书架上取下一份崭新的账册,推到谢无咎面前。
封皮是未染的素麻,触手粗粝却坚实,像是某种誓言的载体。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谢家子,你是我的‘合伙人’。”
合伙人?谢无咎困惑地看着他。
顾云帆的手指敲了敲那本崭新的账册,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这里记录了‘民股’所有的收支往来。我出本金,你出精力,由你独立掌管。记住,是掌管,不是经手。所有的盈亏,皆是你一人之责。”
谢无咎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顾云帆:“民股……这是什么?你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你不怕……你不怕我卷款而逃?”
“你若想逃,早在谢家给你压力的时候就逃了,而不是跑来我这里。”顾云帆的眼神淡然如水,“谢家打压你,是因为你对敌人不够狠。我用你,是因为你对弱者还有良心。”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谢无咎,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冷:“在交易里,良心从来不是弱点,它是一种稀缺品。越稀缺的东西,就越值钱。”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样式古朴的铜牌,扔在桌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铜牌边缘刻着细密的云雷纹,中央凹陷处嵌着一枚黑玉,触手冰凉,仿佛蕴藏着某种契约的力量。
“这是护令,见牌如见我。魏猛己受命,凡持牌者出入,须以亲卫相护。记住,合伙人之间,维系关系的不是血缘,而是履约。”
谢无咎呆呆地看着那枚铜牌,指尖轻触,传来金属的冷意与玉的温润交织的奇异触感。
他又看看那本账册,最后看向顾云帆的背影。
他忽然明白,顾云帆给他的,不是施舍,不是同情,而是一份前所未有的信任和尊重。
他失去了一个家族,却得到了一个机会,一个真正证明自己的机会。
等谢无咎踉跄离去,顾云帆才缓缓吹熄了灯。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那本崭新的账册上,封皮泛着微光,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玉。
他轻声道:“这世道,缺的不是钱,是肯记账的人。”
正当他欲合书时,檐下风铃忽地一颤——却无回音。
片刻后,一道佝偻的身影穿过回廊,竹杖点地,竟无半分声响。
是那个盲眼老叟,萧晚萤最隐秘的耳目。
“北境异动,突勒部集结三万铁骑于雁门关外,游弋不定,杀机西伏。”盲叟的声音像夜枭一样干涩,“另,谢家与郑氏己各遣一名密使,星夜北上,疑似与突勒暗中勾结,意图不明。”
顾云帆的瞳孔骤然收缩。
门阀勾结外族,这是动摇国本的大罪!
一旦雁门关有失,突勒铁骑南下,整个北方都将化为一片焦土,天下将乱!
他立刻召来魏猛。
“边屯的存粮,可支应大军几日?”顾云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寒意。
魏猛神色凝重,迅速回答:“禀大人,若满员作战,最多可支二十日。”
二十日!一旦开战,这点粮食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传我命令,”顾云帆当机立断,“明日起,以‘防治春汛,加固河堤’为名,向沿河十三个县衙秘密调粮。无需太多,每县藏粮百石即可,此事要绝对保密,由新成立的民股户协同监管。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我私人屯粮,以备不时之需。”
命令下达,魏猛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领命而去。
果然,第二天清晨,一身劲装的萧晚萤便出现在府门前。
她靴上还沾着夜露,发丝微乱,显然是连夜赶路而来。
她神情冰冷,带着质问的语气:“你擅自调动官粮,却不向州牧府报备,就不怕他参你一本,说你拥兵自重,意图不轨?”
顾云帆没有首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若突勒的骑兵真的南下,你觉得那位整日只知吟诗作对的州牧大人,能挡几日?”
萧晚萤一时语塞。
顾云帆继续说道:“你给我情报,是为了天下苍生。我暗中藏粮,同样是为了天下苍生。但你我都清楚,这些事,谁都不能放到明面上来做。所以,不如我们做一笔‘交易’。”
他看着萧晚萤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出消息,我来执行。所有的收益,归于民众;所有的风险,你我自担。如何?”
萧晚萤凝视了他许久,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她看到了这个男人身上隐藏的巨大野心,也看到了他那份不计后果的担当。
最终,她缓缓点头。
“成交。”
三日后,北境传来消息,集结在雁门关外的三万突勒铁骑突然撤兵,退回草原深处。
据探子回报,似乎是突勒王庭内部发生了剧变,无暇南顾。
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化解了。
府衙上下都松了一口气,唯有顾云帆没有丝毫松懈。
谢家和郑氏的密使,绝不会是去草原观光的。
深夜,他摊开那本属于谢无咎的“民股”账册,在末页用极小的字迹写下了一行字:
“合伙人定价公式:信任 = (信息 × 风险共担) ÷ 时间。”
刚写完,他放下笔,合上了册子。
一阵轻微而规律的响动从窗外传来,那是州牧府豪华轿子的轿夫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顾云帆抬起眼,看向窗外漆黑的夜幕,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轻声自语。
“下一个合伙人,该谈谈价格了。”
州牧府的灯火,己经连续三个深夜为谢家的密使而亮。
今夜,是第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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