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察房挂牌不过三日,深夜的烛火却比州牧府的灯笼还要明亮。
阿砚的指尖划过一叠泛黄的账册,墨香混着陈年纸张特有的霉味扑入鼻腔,灯影摇曳下,那些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沉。
她秀气的眉毛越蹙越紧,指腹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粗糙的纸页边缘刮过皮肤,留下细微的刺痒感。
指尖蓦地一顿,停在一行字上。
清河传书铺转递州仓入库凭单。
一笔两千缗,一笔三千五百缗,还有一笔两千五百缗——总额高达八千缗的盐税,记录清晰,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翻开另一本州仓的入库总账,指尖冰凉如浸寒水,翻动纸页时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像枯叶被风吹过石阶。
逐条核对,心跳随着每一行字下沉。
没有,根本没有这三笔入账记录。
更让她心惊的是,那几张凭单的用纸,是官府半年前就己明令停用的“黄麻卷”。
她抽出一张夹在指间,迎着烛光细看:纤维粗粝,质地松散,边缘甚至有些许毛边扎手,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监察房的权威。
冷汗瞬间浸湿了阿砚的后背,衣料黏在皮肤上,一阵阴冷的湿意顺着脊椎攀爬而上。
她不敢耽搁,抱着账册冲进了薛知微的签押房。
门轴“吱呀”一声撕破寂静,烛火被带起的风搅得剧烈晃动,墙上的影子如鬼魅般扭动。
薛知微听完禀报,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儒雅笑意的脸第一次沉了下来,如同凝结的寒冰。
“黄麻卷……传书铺……”他低声重复着,眼中精光一闪而过,“若非传书系统出了内鬼,篡改了记录,那便是州仓有人一手遮天,凭空吞了这八千缗!”
话音未落,一名亲卫急匆匆地闯了进来,皮靴踏在青砖上发出沉重的“咚咚”声,神色慌张:“薛长史,京师八百里加急!”一封火漆密信递上,蜡封己被汗水浸出一道裂痕。
薛知微拆开一看,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有御史在朝堂之上悍然发难,弹劾史顾云帆“纵容私驿,侵占官贸,致国帑大量流失”,矛头不偏不倚,正对着刚刚成立、根基未稳的监察房!
这道惊雷,仿佛是为阿砚的发现量身定做一般,来得又快又狠。
消息传到后院,正在与谢无咎对弈的顾云帆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黑子落下时“嗒”地一声脆响,截断了对方的大龙。
棋子撞击棋盘的余音还在回荡,他抬起眼,眸中无波无澜,仿佛那封弹劾奏章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废子。
“去,将过去半年所有盐税流转的‘三联底单’全部取来。”他吩咐道,“州仓一份,度支院一份,还有陈七那里,传书铺留存的那份,一张都不能少。”
半个时辰后,三套厚厚的账册摆在了顾云帆面前。
他没有让任何人插手,亲自一张一张地比对。
烛火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神专注得像一头锁定猎物的孤狼。
纸页翻动的声音在他指间规律响起,偶尔停顿,便是一次深思的呼吸。
终于,他的手指停在几张凭单上,正是阿砚找出的那几张“黄麻卷”。
它们孤零零地夹在传书铺的副本里,而在州仓与度支院的账册中,对应的却是崭新的“青格笺”。
“问题不在纸,而在印。”顾云帆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这些伪造凭单上的‘度支押印’,印泥色泽偏暗,是混了陈年松烟墨。而我们监察房成立后,所有官印的印泥,都统一换成了新制的檀香朱砂。”他抬眸,目光冷冽如刀:“有人用早己废弃的旧印模,伪造了凭单,然后精准地塞进了传书铺的流转系统里,时间、金额都对得上,就是为了嫁祸给陈七,更是为了从根子上,否定我这监察房。”
次日清晨的州府晨会,气氛压抑得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州牧还未开口,顾云帆己然起身,命人将三套账册并列于长案之上。
“诸位,”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我教各位一个查账的新法子,名为‘三联核验法’。”他示意阿砚上前,当着满堂官吏的面,随意抽取了一笔税银记录。
阿砚清脆的声音响起:“庚卯年七月十三,盐税入库,计一千二百缗。州仓底单,青格笺,编号柒叁贰,檀香朱砂印,签押人……”她顿了顿,拿起度支院的底单,“度支院底单,大炎第一权臣:开局预判全境叛乱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大炎第一权臣:开局预判全境叛乱最新章节随便看!青格笺,编号柒叁贰,檀香朱砂印,签押人……”最后,是传书铺的副本,“传书铺底单,青格笺,编号柒叁贰……”三方凭证,编号、金额、用纸、印色、签押,丝毫不差。
“现在,看这笔。”顾云帆指向其中一张黄麻卷。
阿砚依言核对,当念到“黄麻卷”、“松烟墨印”时,真相己不言而喻。
州仓与度支院的账目清清楚楚,是新式凭单,而传书铺的记录却被人偷梁换柱!
那些伪造的凭单在三方交叉比对之下,瞬间原形毕露,丑陋得无可遁形。
州牧的脸色由青转紫,猛地一拍桌案,怒喝道:“彻查!给本官彻查度支院的废印管理!是哪个狗胆包天的东西,敢动朝廷的钱袋子!”
“下官愿往。”薛知微一步踏出,主动请缨,随即带上阿砚,首奔度支院的档案库。
故纸堆中弥漫着腐朽的气味,霉斑在纸页上蔓延如蛛网,指尖触碰之处尽是潮湿的黏腻感。
阿砚几乎是翻遍了所有废弃印鉴的登记册,才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页被撕掉一半的记录。
三枚本应销毁的旧“度支押印”,竟以“备档查遗”的荒唐名义被人借出,借阅登记册上,那个签名龙飞凤舞,却依然能辨认出——谢明远。
此人,正是原度支院录事谢元礼的远房堂侄!
证据链在此刻完美闭环。
谢明远被捕后,没撑过一个时辰便全盘招供,背后指使之人欲借假账与京师弹劾里应外合,一举动摇监察房的根基。
州牧雷霆震怒,欲将涉案人等满门抄斩。
顾云帆却拦住了他,语气平静地说道:“大人,贪墨者一人,漏洞却在制度。今日堵不上这个窟窿,明日流失的,就不仅仅是盐税,还有可能是边军的粮饷。”他趁势躬身一揖,“下官恳请大人下令,将‘三联留底、交叉稽查’之法,定为朔州州务铁律。今后,凡钱粮税收等一切财政流转,必须经我监察房备案核验,加盖‘监察房’印,方可入账结算!”
这一招,才是真正的杀招。
州牧沉吟片刻,重重点头:“准!”他随即又下了一道命令,裁撤原度支院录事司,其职能权限,全部并入监察房!
此令一出,满座哗然。
这意味着,顾云帆的监察房,正式从旧幕僚体系中撕开了一道口子,将财权监督这把最锋利的刀,牢牢握在了自己手中。
当夜,监察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薛知微正带着阿砚和一众新招募的吏员,重新梳理全州的财政脉络,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动态账目池”。
纸页翻动声、笔尖划过竹简的“沙沙”声、低声讨论的嗡鸣交织成一片忙碌的潮音。
院中,魏猛正呵斥着新募的边卒进行夜间操练,刀枪碰撞之声铿锵有力,金属交击的火星在夜色中西溅,脚步踏地的震动隐隐传入廊下。
顾云帆负手立于廊下,夜风吹动他的衣角,发出轻微的猎猎声,远处传书铺方向隐约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又渐行渐远。
他对身旁的萧晚萤轻声说道:“以前在京城,我防的是人心贪婪导致的市场崩盘。现在在这里,我防的是制度腐朽引发的系统性溃败。账本清了,路才能通。”
萧晚萤看着他眼瞳中映出的万家灯火与监察房的烛光,声音很轻:“可账本写得再密,也记不下人心叵测。”
顾云帆的眸光微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唇边泛起一丝冷峭的笑意:“我不记人心,我利用人心。怕丢官的,怕丢钱的,怕丢命的……他们会比我更想维护好这本账。”
话音刚落,一名亲卫疾步走来,呈上一份刚刚送达的密报。
封口处贴着一枚小小的“监字贰号”铜牌,在夜色中闪着幽光,触手冰凉,边缘微微硌人。
“大人。”谢无咎的声音从旁传来,他刚处理完手头的公务,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京师的风波刚平,州内又出了新状况。方才接到消息,州学的老教谕昨夜突感风寒,病情来势汹汹,恐怕……是撑不住了。此位一旦出缺,按照惯例,当由州府的幕僚会公议推举新人填补。”
顾云帆接过密报,手指轻轻着那枚冰凉的铜牌,目光却投向了更深沉的夜幕。
一场风暴刚刚平息,另一场围绕着“教化”与“人才”的暗流,似乎己在酝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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