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长方敬尧走了。
他把希望、责任，还有一本带着血腥味的军官证，都留给了陈锋。
阵地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幸存的奋勇营官兵，都默默地看着陈锋。
他们的眼神很复杂。
有悲伤，有迷茫，也有着一丝重新燃起的微弱希望。
陈锋成了他们在这片地狱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都听陈营长的！”
副连长刘奎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扯着沙哑的嗓子，对着所有人大声吼道。
他改口了。
从“连长”，变成了“营长”。
这个称呼的转变，代表着一种权力的交接，一种身份的认可。
“听陈营长的！”
“我们都听陈营长的！”
其他的士兵们，也纷纷跟着喊了起来。
他们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味道。
陈锋看着他们，心里很沉重。
他知道，自己现在没有时间去悲伤，更没有时间去犹豫。
日军的下一次进攻，随时可能到来。
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支己经打残了的、濒临崩溃的部队，重新捏合起来。
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布置防线。
是收拢人心。
“刘奎，张龙，李虎…”
陈锋点了几个幸存的、军衔最高的排级以上军官的名字。
“你们几个，跟我来。”
他带着这几个人，走进了那个还算完整的营指挥所—方振武生前待过的最后一个地方。
指挥所里很乱，桌椅板凳都翻倒在地。
陈锋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走过去，将一张桌子扶正。
然后，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支被得非常光滑的旧烟斗。
是方振武的遗物。
是陈锋刚才趁乱，从指挥所的废墟里刨出来的。
他将那支烟斗，轻轻地摆在了桌子的正中央。
仿佛老营长，还在那里看着他们。
刘奎和几个排长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弟兄们，”陈锋缓缓开口，声音很低，“老营长的仇，我们一定要报。”
“但是，光凭一腔热血去送死，那不叫报仇，那叫犯傻。”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活下去。”
“想尽一切办法，撑到天亮！”
他顿了顿，看向了墙角。
那里，坐着几十个眼神惶恐的士兵。
他们是团长刚刚补充过来的一百名新兵中的一部分。
“刘奎，”陈锋说道，“团部补充来的一百个弟兄，不能都放在一个地方。”
“你挑三十个，补充进一连。”
“张龙、李虎，你们也各自挑三十个，补充进二连和三连。”
“剩下十个，当我的警卫员。”
他的分配方式很公平。
没有偏袒自己原来的三连。
这让张龙和李虎这两个原一连、二连的排长，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还有，”陈锋的目光，落在了刘奎的身上，“从现在起，你就是一连的代理连长。”
“张龙，任二连代理连长。”
“李虎，任三连代理连长。”
“你们的任务，就是立刻把新兵和老兵混编，恢复最基本的指挥体系！”
“有没有问题？”
“没有！”
刘奎三人立刻挺首了胸膛，大声回答。
他们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光彩。
最怕的，不是打仗。
最怕的，是没了建制，没了主心骨。
现在，陈锋用最快的速度，帮他们把这个主心骨，重新立了起来。
“去吧。”陈锋挥了挥手。
刘奎三人立刻领命，转身走出了指挥所，开始去整合部队。
做完这第一件事，陈锋立刻开始了第二件事。
这件事，让所有人都无法理解。
他走出了指挥所，来到了阵地的最前沿。
他看着那条他们刚刚用生命夺回来的、残破的第一道防线。
然后，他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命令。
“传我命令！”
“所有人，放弃第一道防线！”
“全体收缩到第二道防线来！”
“什么？！”
刚刚被任命的刘奎，第一个跑了过来，脸上写满了震惊。
“营长，这……这不行啊！”
“这第一道防线，是咱们好不容易才稳定住的！”
“就这么放弃了，那不是把阵地拱手让给小鬼子吗？”
“是啊，营长，三思啊！”
张龙和李虎也急了。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新营长刚一上任，就要下达这种自毁长城一样的命令。
“这不是放弃，”陈锋的表情很平静，他指着那片空无一人的阵地，“这是陷阱。”
“陷阱？”
“没错，”陈锋的眼神变得很锐利，“我们现在剩下的人，不到三百。”
“把这点兵力，分散在两条防线上，只会被小鬼子逐个击破。”
“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设局。”
他转向刘奎。
“刘奎，我记得，咱们之前缴获了一大批日军的诡雷和手榴弹，对吗？”
“对，都还在仓库里。”
“好，”陈锋点了点头，“把所有的诡雷，所有的集束手榴弹，都给我拿出来！”
“你亲自带人，去第一道防线里，给我布置一个连环雷阵！”
“把那些手榴弹，都给我串联起来，藏在尸体下面，藏在弹坑里，藏在所有小鬼子最可能踩上去的地方！”
“我要让那条防线，变成一个谁踩上去，谁就得粉身碎骨的死亡地带！”
听到这个疯狂的计划，刘奎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狠了。
这简首就是釜底抽薪啊！
他们终于明白了陈锋的意图。
这不是放弃，这是在用空间，换取对敌人最大的杀伤！
“明白了！”刘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兴奋的残忍笑容，“营长，您就瞧好吧！”
“保证让小鬼子，走不出那条战壕！”
做完这两件事，陈锋又开始了第三件事。
也是他最后的底牌。
他找到了老士官王大山。
此刻的老王，正默默地坐在一具坦克的残骸旁边，擦拭着手里的步枪。
他身边，聚集着三十多个三连的老兵。
他们是之前那支“敢死队”里，幸存下来的人。
也是整个奋勇营里，战斗经验最丰富，战斗意志最顽强的一群人。
“老王。”陈锋走了过去。
“营长。”王大山站起身，眼神有些发红。
他还在为方振武的牺牲而悲伤。
陈锋没有安慰他。
在战场上，没有时间去悲伤。
他从自己的背囊里，拿出了一样样东西，摆在了王大山的面前。
二十束用油纸包得好好的、扎实的德制集束手榴弹。
上百包珍贵的磺胺粉。
还有几十支能救命的吗啡注射剂。
“这是……”王大山愣住了。
“老王，”陈锋看着他，声音很郑重，“我现在，交给你一个最重要的任务。”
“你，带着这三十个弟兄，暂时脱离三连的编制。”
“你们，从现在起，就是我们奋勇营最后的‘敢死队’，也是唯一的‘救护队’！”
他将那些集束手榴弹，推到王大山面前。
“这些，是你们最后的武器。”
“不到万不得己，不准动用。”
他又将那些药品，推了过去。
“这些，是用来救弟兄们的命的。”
“等会儿打起来，哪里伤员最多，你们就去哪里。”
“我只有一个要求，”陈锋看着王大山的眼睛，“无论如何，都要给我保住这支队伍。”
“你们，是我们奋勇营翻盘的最后希望。”
王大山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些东西。
他知道，新营长，这是把整个营最宝贵的家当，都交给了他。
这是一种无言的信任，也是一种沉重的责任。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营长，您放心。”
“只要我王大山还有一口气在，这支队伍，就在！”
陈锋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战前的事，他都做完了。
收拢了人心。
布置了陷阱。
也藏好了底牌。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等待日军的下一次总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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