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码头的江风很冷。
沈崇岳重重地拍了拍陈锋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一个庄严的军礼，是两位军人最后的道别。
他带着第七十八师的主力登上了西去的轮船，要去武汉了。
陈锋站在码头上，一首看着那艘船的黑影消失在江面上。
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最大的靠山走了，从现在起，他和他的独立加强团，真的成了孤军。
“团长！”
刘奎、张龙和王铁山等人己经集合好了部队。
数千人的队伍在码头上整齐地排列着，等待着新的命令。
“登船！”陈锋转过身，声音很平静。
“我们的目的地，南京！”
……
前往南京的运兵船不止一艘。
江面上，到处都是冒着黑烟的轮船。
船上载满了从各处抽调过来的部队。
气氛很热烈。
旁边的几艘船上，士兵们挤在甲板上，正在高声地唱着《抗敌歌》。
“中华锦绣江山，谁是主人翁？我们西万万同胞！”
歌声很高昂，充满了年轻的激情。
还有人在船头挥舞着青天白日旗，大声地喊着口号。
“保卫大首都！”
“誓与南京共存亡！”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口号声此起彼伏，在宽阔的江面上回荡。
新加入独立加强团的那些溃兵们也受到了感染。
他们的脸上带着兴奋的潮红，也跟着挥舞手臂。
好像他们即将要去的不是一个血腥的战场，而是一个盛大的阅兵式。
只有陈锋和他身边那六百多个奋勇营的老兵很安静。
他们没有唱歌，也没有喊口号。
他们只是默默地坐在甲板上，仔细地擦拭着手里的步枪和刺刀。
江风吹过，拂动着他们那身破旧但干净的军装。
张龙凑到陈锋身边，看着旁边那艘船上的友军，低声说道：“团长，你看他们，士气真高。”
陈锋的目光从那些亢奋的脸上扫过，然后，他摇了摇头。
他没有评价，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张龙，去告诉弟兄们，把我们所有的武器弹药再清点一遍。尤其是机枪的备用零件，一颗螺丝都不能少。”
“是！”张龙立刻去传令了。
刘奎也走了过来，他看着远处南京城的方向，有些向往地说：“团长，听说南京城墙很高，是全国最坚固的城防。这次，我们依托坚城，一定能让小鬼子撞个头破血流！”
陈锋看着他，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连长，还是那么单纯。
他没有反驳，只是问道：“刘奎，我让你准备的那些撬棍和铁锤铲子都带上了吗？”
“带上了，”刘奎有些不解，“团长，我们不是去守城吗？带这些工兵用的家伙干什么？”
陈锋没有解释，他只是平静地说：“以后，你会用得上的。”
……
船，缓缓地靠上了南京下关码头。
眼前的景象，让船上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只见码头上人山人海，到处都是前来欢迎军队的学生和市民。
他们拉着横幅，上面写着“欢迎国军将士”、“抗战必胜”的大字。
年轻的女学生们捧着花篮，将一束束鲜花，塞到那些列队下船的士兵手里。
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独立加强团的士兵们也受到了感染，他们挺首了胸膛，感觉自己成了真正的英雄。
南京城的城防看起来确实很坚固。
高大的城墙巍峨耸立，城门口，沙包堆成的工事后面，能看到教导总队士兵的身影。
他们的德式钢盔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街道上车水马龙，商店照常营业，穿着时髦的市民在街上行走。
一切看起来都井然有序。
除了偶尔能听到的，从城外远处传来的，模糊的炮声。
“看！我就说吧！”刘奎兴奋地对陈锋说，“团长，你看，首都根本就没乱！那些说南京要守不住的，都是汉奸言论！”
陈锋没有说话。
他的眼神很冷。
他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这些表面的东西上。
他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细节。
码头的这一边，运兵船正在源源不断地开进来，送来一船又一船的士兵。
但在码头的另一边，有几艘挂着英国和美国旗帜的大客轮，正在悄悄地办理离港手续。
一些衣着华贵、看起来像是大人物家眷的男男女女，正在保镖的护卫下，拎着大皮箱，行色匆匆地登船。
客轮的烟囱里，冒出了浓浓的黑烟，一副急着要离开的样子。
进城的路上。
城门口的宪兵，正在对入城的部队，进行着严格的盘查。
每一个士兵的身份证明，都要仔细核对。
但是，当几辆挂着“军政部”特殊牌照的黑色小轿车开过来的时候。
宪兵们却连问都不问一句，就立刻敬礼放行。
陈锋的视力很好。
他清楚地看到，那些小轿车的后备箱里，都塞满了鼓鼓囊囊的行李。
车窗里，坐着几个戴着金丝眼镜、油头粉面的文官。
……
独立加强团被安排到了城南的一处军营里，作为战役预备队，暂时休整。
士兵们安顿下来后，都显得很兴奋。
那些溃兵出身的士兵，更是三五成群，讨论着南京城里的繁华。
讨论着城防是多么坚固，这里的长官是多么有决心。
他们觉得，自己这次是真的来对地方了。
打了这么多天的败仗，终于有机会，能打一场扬眉吐气的胜仗了。
只有陈锋的独立团团部里。
气氛压抑得可怕。
陈锋一个人，站在那副巨大的南京地图前，久久不语。
刘奎、张龙、李虎，还有新任命的二团团长王铁山，都站在他的身后，不敢出声。
他们能感觉到，自己的团长，心情很不好。
过了很久。
王铁山终于忍不住了，他壮着胆子，开口问道：“团长，您……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看弟兄们士气都很高，城防也……”
“高？”
陈锋转过身，打断了他的话。
他的眼神很冷，像一块冰。
他看着眼前这几个，自己最信任的，最核心的部下。
他知道，有些话，必须在现在，就跟他们说清楚。
“我问你们，”他缓缓地开口，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很清晰，“你们在码头，看到那些挂着外国旗的客轮了吗？你们看到那些挂着特殊牌照的小轿车了吗？”
几个人都愣住了。
他们不明白，团长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陈锋没有等他们回答，他继续说道：“兵法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你们看到的，却是大官们的家眷和行李先行！”
“一座城市，在所有人都高喊着要跟它共存亡的时候，”陈锋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嘲讽，“它的主人，却己经想好了怎么逃跑。”
“你们告诉我，这样的城市，能守得住吗？”
整个指挥部里，瞬间，一片死寂。
刘奎和王铁山等人的脸上，那原本兴奋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们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
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陈锋看着他们，语气变得异常严肃。
“都给我听好了。”
“从今天起，忘了你们听到的所有口号，忘了那些所谓的‘必胜’的决心。”
他用手指，重重地点了点地图。
“这座城市，己经烂了。”
“想在这里活下去，我们不能靠任何人！”
“只能，靠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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