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恒在巷口站到第七日时，指尖的枫叶己被得失去了原本的纹路。
他身上那件墨色锦袍沾了不少尘土，领口的狼图腾被风吹得卷了边，远远望去，倒像个落魄的书生，再没了初见时的矜贵。
客栈的伙计来送过三次热水，见他始终望着巷内发呆，忍不住多嘴：“公子，您等的人怕是不会来了。这条巷通着军营后门，这几日营里操练紧，除了换岗的兵爷，鲜少有人走动。”
慕容恒握着水杯的手猛地一紧，热水溅在手背上，烫得他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军营后门？原来他们离得这么近，却又远得像隔着两个世界。
傍晚时分，阿古拉拿着一封染了蜡油的信闯进来，脸色凝重：“太子，西境叛乱愈烈，王叔的军队己退守黑水河，父王……父王让您即刻带亲卫驰援。”
信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仓促间写就，末尾还洇着一块深色的痕迹，像是血迹。
慕容恒捏着信纸的指节泛白，指腹反复着“驰援”二字。
他知道，这一次不能再等了。
北漠的土地上，有无数族人在等着他，就像前世的苍梧，有无数百姓在等着苏锦衣。
“备马。”他站起身时，膝盖发出“咔”的一声轻响，想来是连日僵硬所致。
他走到窗边，最后望了眼那条幽深的巷口，月光正顺着墙缝淌下来，在地上织出一张冰冷的网。
“把这个交给客栈老板。”他解下腰间的银佩，那是北漠太子的信物，上面刻着完整的狼图腾，“若有穿月白布裙的小姑娘来寻风筝，就把这个给她，告诉她……我在北漠等她。”
阿古拉接过银佩，欲言又止，最终只化作一声：“属下遵命。”
此时的军营校场，正被暮色染成一片暖黄。
苏锦衣穿着便于活动的月白布裤，正帮赵若素把辫梢的红布条系紧：“今日学扎马步，若素要是累了，就坐在旁边看，不用勉强。”
赵若素却攥着她的衣角，眼睛亮闪闪的：“俺想跟姐姐一起学，萧统领说，学会了就能像姐姐一样，保护想保护的人。”
她的另一只手里，还攥着昨晚绣了一半的帕子，上面用金线补绣的玉兰刚有了个花苞的形状——那是她偷偷给张嬷嬷准备的礼物。
萧统领背着手走过来时，正看见赵安之对着木桩练习出拳。
男孩的拳头还带着稚气，落在木桩上却有模有样，指关节泛着红，显然是练了许久。
“不错，”萧统领难得点头，“出拳要快，收拳要稳，像打兔子一样，瞅准了再下手。”
赵安之闻言，深吸一口气，猛地出拳，木桩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偷偷瞟了眼苏锦衣，见她正朝自己笑，耳朵顿时红了，连忙低下头，假装整理裤脚——裤脚的补丁还是昨日苏锦衣帮他缝的，针脚细密，比祖母缝的好看多了。
“公主试试这个？”萧统领递过来一把小巧的匕首，刀柄缠着防滑的布条，“北漠的女子也学这个，防身用最好。”
后面的操练换成了弓箭。
赵安之站在靶子前，拉弓的手微微发抖，箭杆歪歪扭扭地飞出去，落在离靶心老远的地上。
他懊恼地跺了跺脚，额头上的汗滴进眼睛里，涩得他首眨眼。
“别急，”苏锦衣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拉弓时肩膀要沉，眼睛盯着靶心，就像你在柳家村射兔子那样。”
她的指尖带着凉意，轻轻纠正他的姿势，“对，就这样，呼气，放！”
箭“嗖”地飞出去，虽然还是没中靶心，却比刚才近了许多。
赵安之眼睛一亮，咧开嘴笑了，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公主好厉害！”
赵若素坐在旁边的草地上，手里拿着根细麻绳，正把捡来的羽毛绑在箭杆上。
她的手指虽然纤细，动作却很稳，绑好的羽毛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哥哥加油！”她举着绑好的箭喊，辫梢的银月牙挂坠随着动作晃啊晃，像颗会动的星星。
萧统领看着这一幕，捋着胡须笑了。
他在军营待了大半辈子，见惯了刀光剑影，却觉得此刻的阳光格外暖，孩子们的笑声比军号还好听。
他忽然想起苏锦衣的母亲，那位温柔却坚韧的王后，当年也总爱带着小公主来军营，坐在草地上看士兵操练，眉眼间的笑意，和此刻的苏锦衣如出一辙。
傍晚收操时，赵安之的箭己经能稳稳落在靶上了。
他把最准的那支箭拔下来，递给苏锦衣：“公主你看，俺做到了！”
箭杆上还缠着赵若素绑的羽毛，在风里轻轻颤动。
她望着远处飘扬的军旗，忽然想起那日街角的马车，心里那点莫名的悸动又涌了上来。
“萧统领，”她忽然开口，“北漠的太子……是不是叫慕容恒？”
萧统领愣了愣，点头道：“正是。听说前几日还在都城，不知为何突然就离京了。公主怎么想起问这个？”
苏锦衣的指尖微微发凉，果然是他。
她望着天边的月牙，忽然想起前世祭月节，他也是这样突然消失，想来应是和吴玦密谋去了，不知他现在在何处呢。
“没什么，”她收回目光，捡起地上的木剑，“只是听若素提起过。”
赵若素正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着歪歪扭扭的月亮，闻言抬头：“俺听送饭的大婶说，北漠太子走的时候，在巷口站了好久，像丢了魂儿似的。”
苏锦衣的心猛地一揪，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我们回宫吧，”她把箭小心地收好，“张嬷嬷定是等急了。”
赵若素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忽然指着天边的晚霞喊：“姐姐你看！云彩像不像北漠使者说的帐篷？”
苏锦衣抬头望去，夕阳把云彩染成了金红色，层层叠叠的，真的像极了北漠的帐篷。
或许，北漠的风，真的会吹来得温柔些。
或许，那些错过的人，真的会在某个转角重逢。
马车驶离军营时，苏锦衣回头望了眼飘扬的军旗。
暮色中的军营渐渐模糊，只有校场上的靶心，还在夕阳下闪着微弱的光，像个未说出口的约定。
三人离开军营后，很快就进城了。
马车刚拐进那条窄巷，赵安之就指着客栈窗台：“公主你看！那不是我们的蝴蝶风筝吗？”
风筝还挂在原来的地方，只是红布条被风吹得褪了色，翅膀上的“安”字也蒙上了层薄灰。
苏锦衣让车夫停了车，刚走到客栈门口，老板就满面红光地迎出来：“姑娘可是来取风筝的？北漠来的那位公子留了东西给您！”
他转身从柜台下拿出个锦盒，打开来，里面是枚银光闪闪的狼图腾佩。
苏锦衣的指尖刚触到玉佩，就听见老板说：“那位公子说，他在北漠等您。还说……欠您的道歉，定会亲自补上。”
北漠。 慕容恒。
苏锦衣捏着玉佩的手微微发抖，玉佩上的狼眼仿佛活了过来，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她忽然想起那日马车擦肩而过时，那个熟悉的少年，想起赵若素说他“像丢了魂儿似的”，心里五味杂陈，泛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姐姐，你在想什么？”赵若素仰起脸。
苏锦衣把玉佩紧紧攥在手心，像是握住了某个失而复得的承诺：“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不想再见的人。”
“是姐姐讨厌的人吗？”
“算是吧。”
赵安之磨拳霍霍，整个人似乎己经迫不及待了：“公主讨厌肯定是坏人，以后若是让俺遇见，必定打他一顿。”
“嗯~能遇见就狠狠打他一顿，不过最好还是别相遇了......”
她抬头望向巷口，阳光正顺着青石板铺过来，在地上织出温暖的光斑。
远处传来商贩的吆喝声，近处有孩童的嬉笑声，一切都鲜活而明亮，不像前世那般灰暗。
“我们走。”她把风筝递给赵安之，转身往马车走去。
马车驶离巷口时，苏锦衣掀起纱帘，最后望了眼那家客栈。
她不知道慕容恒在北漠会遇到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下次见面会是何时。
但她知道，有些债，不用急着还；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风从车窗钻进来，带着巷口的尘土气息，吹起她鬓边的碎发。
苏锦衣低头看着掌心的狼图腾佩，忽然在心里轻轻说： 慕容恒，我会去北漠的。但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两个国家的可怜
马车渐渐驶远，将巷口的喧嚣抛在身后。
而北漠的草原上，慕容恒正策马狂奔，腰间的桃木月牙随着颠簸轻轻撞击着马鞍，像在提醒他，有个约定，在远方等着被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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