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勤政殿的窗棂上时,苏锦衣己蹲在阶下的灌木丛后。
今日的朝会比往日早了半个时辰,她听见父王的声音透过窗纸传出来,带着难得的温和:“派吏部侍郎去,带上新培育的菜籽,就说苍梧盼着北漠的草原,明年能长出绿油油的青菜。”
“陛下三思!”是吴玦的声音,尖利得像划过玻璃,“北漠刚平叛乱,正是不稳定的时候,此时派使者,怕是会被当成示弱!”
“朕要的不是示弱,是和平。”苍梧王的声音沉了沉,“当年的债,该还了。”
苏锦衣的心跳骤然加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去北漠的使者!
这是她离真相最近的机会!她悄悄退开,裙摆扫过带露的草叶,打湿了裤脚也浑然不觉。
巳时的阳光斜斜照进偏殿,苍梧王正对着北漠地图出神,苏锦衣捧着刚沏好的菊花茶走进来,茶杯在案上轻轻一放,发出清脆的响声。
“父王,”她仰起脸,银蝴蝶簪在鬓边晃出细碎的光,“锦儿听说,您要派使者去北漠?”
苍梧王抬眸看她,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你怎么知道?”
“锦儿……猜的。”苏锦衣的指尖绞着衣袖,声音却很坚定,“父王,让锦儿去吧。”
苍梧王的眉头瞬间蹙起,案上的茶杯被他推得一晃,茶水溅出些微:“胡闹!你才十岁,北漠路途遥远,凶险万分,岂是你能去的?”
“锦儿不怕!”苏锦衣上前一步,小手按在地图上北漠的位置,掌心的温度透过纸张传过去,“锦儿是母亲的女儿,是苍梧的公主,该去看看母亲的故乡。而且锦儿认识北漠太子,说不定能……”
“住口!”苍梧王猛地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案几,将一叠奏折扫落在地。
他从未对她发过这么大的火,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朕说了不行!你是朕唯一的女儿,是苍梧的根!朕绝不能让你冒半分险!”
苏锦衣被他吼得一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她知道父王说得对,十岁的她,连马背都坐不稳,又能做什么?
可看着父王鬓边的银丝,看着案上那半块被母亲绣过的牡丹帕子,她心里的念头却愈发清晰——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锦儿知道了。”她弯腰捡起奏折,轻轻放在案上,转身时,裙角扫过门槛,发出轻微的声响。
苍梧王望着苏锦衣转身离去的背影,小小的身子挺得笔首,裙角扫过散落的奏折,像极了当年王后在雁门关城楼前,迎着箭雨不退半步的模样。
他忽然想起那年深秋,王后也是这样,捧着刚绣好的两国地图来找他,指尖点着雁门关的位置,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星:“夫君你看,只要在这里开个互市,北漠的皮毛换苍梧的茶叶,多好。”
那时她鬓边的银蝴蝶簪,和此刻女儿头上的这支,连宝石的缺口都一模一样。
“陛下?”内侍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要奴才把公主追回来吗?” 苍梧王摇摇头,伸手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
案上的北漠地图被茶水浸得发皱,像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他怎么会不知道女儿的心思?那股子执拗,那股子想把真相摊在阳光下的劲儿,分明就是王后的影子。
可他不能让她去。
雁门关的风太烈,北漠的雪太寒,当年没能护住王后,这一世,他拼了性命也要护住女儿。
苏锦衣回到寝宫时,赵若素正对着烛火发呆,手里的布娃娃缺了只胳膊——那是她故意留的,说要等北漠的孩子亲手补上。
“姐姐,”她抬头时,睫毛上还沾着烛泪,“你眼睛红红的,是不是陛下骂你了?”
苏锦衣摇摇头,拿起那只缺胳膊的布娃娃,指尖轻轻着粗糙的针脚:“没有,父王只是……太疼我了。”
她忽然想起父王刚才的眼神,那里面有愤怒,有担忧,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愧疚。
或许父王也在后悔,当年没能相信母亲,没能护住和平。
“若素,”苏锦衣把布娃娃放在枕边,“我们给父王画幅画吧,画北漠的草原和苍梧的稻田连在一起,好不好?”
赵若素的眼睛瞬间亮了:“好!俺画羊群,像天上的云一样!” 赵安之从门外探进头来,手里还攥着半块砚台:“俺也来!俺画水井,北漠的人和苍梧的人一起打水!”
烛火摇曳中,三个孩子趴在矮桌上,笔尖在宣纸上划过,留下歪歪扭扭的线条。
苏锦衣画到两国交界的地方时,特意用了金色的颜料,像一道温暖的光,把冰冷的边境线,轻轻焐成了柔软的模样。
她不知道,此刻的勤政殿里,苍梧王正对着那支银蝴蝶簪出神。
月光从窗缝钻进来,照在簪子缺角的宝石上,映出细碎的光斑,像王后当年没说完的话,一句一句,落在他心上。
“锦儿,”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轻声说,“再等等父王。”
等他把吴玦这颗毒瘤连根拔起,等他把当年的真相晒在阳光下,他定会亲自牵着她的手,陪她去看北漠的薰衣草田,去听母亲故乡的歌谣。
夜风穿过勤政殿的窗棂,带着远处孩子们的笑声,轻轻拂过案上的地图。
那上面,苍梧的青山和北漠的草原,在月光下渐渐连成一片,像个被时光亏欠了太久的,温柔的梦。
夜深人静时,苏锦衣揣着赵安之画的简易地图,悄悄溜出了寝宫。
她想去勤政殿找父王,不是为了争辩,是想告诉他,自己可以留在苍梧,帮他盯着吴玦,帮他整理那些关于北漠的旧卷宗。
可刚走到回廊拐角,就听见勤政殿里传来争吵声,像两块巨石在碰撞。
“陛下真要放着北漠的威胁不管,反倒去查当年的旧案?”是吴玦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那萧统领分明是和北漠私通,否则怎么会处处维护慕容恒?”
“萧统领跟着朕三十年,是什么人,朕比你清楚!”苍梧王的声音里满是疲惫,“倒是你,当年雁门关的卷宗,为何处处透着古怪?”
“陛下这是怀疑臣?”吴玦的声音陡然拔高,“臣为苍梧鞠躬尽瘁,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北漠余孽?”
“你闭嘴!”苍梧王猛地一拍案,“锦儿的母亲也是北漠人,你说谁是余孽?”
殿内忽然安静下来,只有烛火跳动的噼啪声。
苏锦衣躲在廊柱后,心脏狂跳不止——父王在查当年的旧案!他在怀疑吴玦!
“陛下息怒,”吴玦的声音忽然软了下来,带着虚伪的关切,“臣只是担心陛下被奸人蒙蔽。您看,这是刚从萧统领府里搜出的,是他与北漠使者的密信!”
“拿来!” 纸张翻动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苍梧王压抑的喘息:“一派胡言!这字迹根本不是萧统领的!吴玦,你到底想干什么?”
“臣只想护着陛下,护着苍梧!”吴玦的声音带着哭腔,“当年王后的仇,难道陛下忘了吗?难道要让北漠人再次踏破雁门关,让公主……”
“够了!”苍梧王的怒吼震得窗纸发颤,“滚!”
脚步声噔噔噔地冲出来,吴玦的身影在廊下一闪,脸色阴沉得像要滴出水。
他经过苏锦衣藏身的柱后时,苏锦衣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银蝴蝶簪的棱角硌得头皮生疼。
吴玦走后,勤政殿里传来沉重的叹息,一声又一声,像砸在苏锦衣的心上。
她悄悄退开,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冰冷的地砖上,像一条无声的路。
回到寝宫时,赵安之正借着月光打磨弯刀,赵若素则把新绣的布娃娃摆在枕边,每个娃娃的胸口都缝着个小小的“安”字。
见她进来,赵安之抬起头,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公主,老秀才说,吴玦在吏部安插了不少自己人,去年赈灾的粮款,就是被他扣下的。”
苏锦衣走到案前,铺开一张纸,拿起笔蘸了蘸墨。
她的字还带着稚气,却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吴玦”两个字,被她圈了又圈,墨痕层层叠叠,像要将这两个字钉在纸上。
“安之,若素,”她放下笔,眼底的光比月光还亮,“我们先不去北漠了。”
赵若素眨了眨眼,辫梢的银月牙晃了晃:“那……北漠的孩子还能等到布娃娃吗?”
“会的,”苏锦衣摸了摸她的头,“等我们把家里的坏人赶走,就亲自送过去。”
赵安之握紧了弯刀,刀柄上的小鹿仿佛活了过来:“俺帮公主砍坏人!”
苏锦衣望着窗外的月亮,忽然想起慕容恒留在北漠的约定。
她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不知道吴玦还会耍什么阴谋,但她知道,此刻的苍梧,需要她。
就像母亲当年站在雁门关那样,有些责任,总要有人扛起来。
烛火在案上跳动,映着纸上那个被圈住的名字,也映着三个孩子眼中,同样坚定的光。
夜风穿过窗棂,带来了远处更夫的梆子声,三响,清脆而悠长,像在为某个秘密的约定,悄悄计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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