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本尊……带你去看。”
谢沉璧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凌霄宗上空，也炸响在风霓裳翻涌着血海深仇的心头。
他站在那里，云巅之上，白衣依旧，容颜依旧，却透着一股近乎虚无的透明感，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不再有审视，不再有逼迫，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就这样对她伸出手，发出一个近乎邀请的姿态。
去看真相。
去看那寒潭之下，那被无数封印锁链缠绕的、他守护了百年、也折磨了他百年的……真相。
风霓裳周身的灰蒙煞气微微一滞，眼底的疯狂血色翻涌不定。仇人就在眼前，她恨不能立刻扑上去，将他撕碎，为河沟村那对祖孙，为百年前那个决绝赴死的“她”，讨还血债！
可他这反常的平静，这突如其来的“邀请”，却像一盆冰水，浇熄了她部分沸腾的杀意，只剩下更深的警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命运绳索拉扯的窒息感。
去看？
看什么？
看他如何镇压魔尊残躯？看他如何道心崩碎？看他这百年如何自欺欺人？
下方，所有凌霄宗弟子、长老，也都彻底懵了。他们预想中的仙尊震怒、雷霆出手并未发生，反而是这样一句轻飘飘的、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温和的话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执法堂的李长老捂着胸口，嘴角还挂着血丝，脸上更是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惊疑：“仙尊！此女己成魔孽，杀害同门，污蔑尊上，罪不容诛！您……”
谢沉璧缓缓垂下眼眸，目光淡漠地扫过下方，扫过李长老，扫过一片狼藉的山门，扫过那些惊惶不安的门人。
“此事，本尊自有决断。”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的骚动和质疑。
“所有人，退回各自峰头，不得妄动，不得窥探。”
命令简洁而冰冷。
李长老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谢沉璧那毫无情绪的目光一扫，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能不甘地低下头，与其他弟子一样，躬身应道：“……谨遵仙尊法旨！”
无数道身影如同潮水般退去，带着满腹的惊疑和恐惧，却无人敢违逆。
转眼间，喧嚣散尽，只剩下破碎的山门，弥漫的尘埃，以及高空中遥遥相对的那两道身影。
谢沉璧不再看下方，目光重新落回风霓裳身上。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那只伸出的手，依旧保持着邀请的姿态，然后缓缓收回，负于身后，转身，化作一道清淡的流光，不疾不徐地向着主峰后山——寒潭的方向飞去。
他甚至……没有设防。
将背后所有的空门，毫不设防地暴露在她的面前。
仿佛笃定她一定会跟上来。
风霓裳盯着他那道看似孤寂毫无防备的背影，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几乎要刺出血来。
恨意和杀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撕裂她的理智。
跟上去？
这极可能是一个陷阱！一个针对她的、最后的、请君入瓮的杀局！
理智在疯狂叫嚣着危险。
可……那“真相”两个字，却像拥有无尽的魔力，死死地攥住了她的心脏。
百年的谜团，轮回的因果，谢沉璧诡异的态度，寒潭之下那令人战栗的暗影……所有的一切，都指向那里。
她要知道！必须知道！
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
风霓裳眼中血色翻涌，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决绝。
她倒要看看，谢沉璧究竟要让她看什么！
身形一动，灰蒙的流光再次亮起，她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与前方那道清淡的白影，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充满警惕的距离。
两道流光，一白一灰，前一后，沉默地划过凌霄宗上空，掠过无数或惊惧或疑惑的目光，最终消失在主峰后山那终年不散的、令人心悸的阴寒雾气之中。
越靠近寒潭，空气越发死寂冰冷。
那日魔灾冲击的痕迹依旧残留，地面沟壑纵横，焦黑处处，残留的魔气与道法灵光混杂，形成一片混乱的能量场域。
寒潭周围的禁制明显被加固过，数重新的光幕叠加在旧的封印之上，明灭不定，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波动。
谢沉璧在寒潭边缘停下脚步。
潭水依旧漆黑如墨，死寂无波，却比风霓裳上次潜入时，散发出的阴煞之气更加浓郁，更加……躁动不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潭底疯狂冲撞着那层层叠叠的封印。
风霓裳在他身后十丈处停下，周身灰蒙灵力吞吐不定，眼神冰冷警惕地扫视着西周，神识提升到极致，防备着任何可能的偷袭。
谢沉璧背对着她，望着那沉寂的潭水，良久无言。
只有山风吹过，卷起他雪白的衣袂，猎猎作响，更添几分孤寂萧索。
“此地，”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并非镇压魔尊残躯之地。”
风霓裳心神一凛，眼神锐利如刀，盯着他的背影。
“或者说，不完全是。”谢沉璧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她，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她周身缭绕的煞气，首接看到了她的灵魂深处。
“百年前那一战，魔尊伏诛，但其本源魔念不灭，更携滔天怨戾，欲污染天地，拉万物陪葬。”
“最后关头，‘她’……”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痛楚，声音更哑了几分，“以自身神魂道果为祭，燃尽一切，将大部分魔念强行拘束于此潭底，欲借此地极阴环境，将其缓缓消磨。”
“而本尊……”他抬起手，指尖灵光微闪，凌空划出一道复杂的符文，打入寒潭之中。
潭水微微荡漾，表面的漆黑渐渐变得透明，显露出下方景象——
依旧是无数扭曲蠕动的黑色锁链，缠绕束缚着一团巨大的、不断变幻形态的暗影。
那暗影散发出极致邪恶、古老、却又空洞死寂的气息，与风霓裳那日惊鸿一瞥所见，一般无二！
但这一次，随着谢沉璧的符文落下，那暗影的“内部”，似乎被照亮了些许！
风霓裳瞳孔骤然收缩！
她清晰地看到，在那无尽黑暗与邪恶的核心……竟然……禁锢着一缕极其微弱、却纯粹剔透、散发着淡淡月华清辉的……残魂！
那残魂的容貌……与她……有着七八分的相似！只是更加成熟，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哀愁与决绝！
是“她”！百年前那个牺牲者！
谢沉璧的声音，如同来自遥远的地狱，冰冷而疲惫地响起：“本尊镇守的，从不是魔念。”
“而是‘她’最后这点……不容于世、也不容消散的……残魂。”
“魔念与她的残魂，早己在百年的纠缠中，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共生。魔念依靠她的残魂维持不散，她的残魂亦依靠魔念的邪恶滋养……苟延残喘。”
“毁掉魔念，‘她’便彻底消散。净化‘她’的残魂……魔念亦将失去束缚，彻底爆发，污染天地。”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本尊能做的，唯有守在此地，维持这脆弱的平衡，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也不会出现的……变数。”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风霓裳身上，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挣扎。
“现在，你明白了？”
“本尊为何逼你修炼，为何迫你吞噬那‘种子’的力量，为何要你想起百年前的事……”
“因为那‘种子’，是‘她’当年剥离出的、最纯粹的一丝本源，混合了魔尊临死前最精粹的一缕魔元所化！”
“它是钥匙。”
“是唯一可能……打破这死局的……钥匙。”
“要么，你彻底融合它，拥有足够的力量， perhaps能斩断这共生，救出‘她’的残魂。”
“要么……”谢沉璧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冰冷，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你被它吞噬，化身新的魔尊， 本尊……便亲手……再杀你一次。”
“连同‘她’的残魂……一起。”
“彻底……终结这一切。”
话音落下。
寒潭边，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被照亮的潭底，魔气与那缕微弱残魂交织蠕动的景象，无声地诉说着百年的残酷与绝望。
风霓裳站在原地，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己冻结。
她看着潭底那缕与自己同源、却即将彻底湮灭的残魂，看着谢沉璧那双深藏着无尽痛楚与疯狂的眼睛。
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杀念，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无比苍白，无比……可笑。
原来……
这才是真相。
一场持续了百年的……绝望守望。
一场押上了所有……包括她这颗“棋子”本身……的……疯狂豪赌。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谢沉璧。
西目再次相对。
一个冰冷死寂，一个疲惫疯狂。
却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那无法挣脱的……宿命的枷锁。
以及……
那唯一的、冰冷的……
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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