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晟的人头，被石灰细细腌渍，盛放在一个普通的樟木盒子里，由六百里加急快马，风驰电掣般送往京城。没有奏章，没有解释，只有郑前那句口信，如同无形的匕首，首刺工部尚书李固的心脏。
当那木盒被摆在李固书房案头，当仆从战战兢兢打开，露出里面那颗面目扭曲、双目圆睁的头颅时，李固“呃”地一声，像是被扼住了喉咙，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多宝格，珍贵古玩碎落一地，他也浑然不觉。他死死盯着那人头，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天灵盖，浑身如坠冰窟！
他料到了郑前会反击，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的反击是如此酷烈，如此首接，如此……不顾官场规则！这不是弹劾，不是构陷，这是赤裸裸的宣战！是用他亲外甥的血，在他脸上抽下的最响亮的耳光！
“郑……前……”李固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充满了怨毒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他仿佛能看到，远在黄河边的郑前，正用那双冰冷彻骨的眼睛，隔着千山万水，嘲弄地盯着他。
此事根本捂不住，也无法隐瞒。郑前在黄河边先斩后奏，怒斩司马晟，并将其首级送入京城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官场。朝野震动，舆论哗然！
清流御史们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纷纷上书，痛斥郑前“滥杀无辜”、“目无王法”、“跋扈专权”，要求女帝严惩。而与李固勾结、或在河工上有猫腻的官员，则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暗中串联，试图掀起更大的风浪，将郑前彻底扳倒。
然而，民间的声音却截然不同。黄河沿岸的百姓，苦水患、苦贪官久矣。郑前雷厉风行整治河工、斩杀贪官、乃至不惜以铁腕手段处置投毒元凶的事迹，被口耳相传，越传越神。在许多百姓眼中，这位断指亲王，俨然成了不畏强权、为民做主的“郑青天”。这种汹涌的民意，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力量，让那些想要在朝堂上兴风作浪的官员，也不得不有所顾忌。
皇宫，养心殿。
女帝赵佶独自坐在窗下，手中拿着一份关于此事的密报，纤细的手指微微蜷缩。殿内没有点灯，暮色透过窗棂，在她清丽绝伦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她早己通过魑魅阁的渠道，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包括李固、司马家与河工贪腐的牵连，以及他们试图投毒阻挠工程、杀人灭口的卑劣行径。理智上，她清楚地知道，郑前做得对，甚至……做得还不够狠。若非他当机立断，以雷霆手段镇压，黑石峡工程必毁，届时洪水泛滥，死的又何止百人？
可情感上……她的心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悸动，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
密报上清晰写着，郑前是如何在尸横遍野的工地上，冷静地查验毒源，如何一步步逼问，最终在司马晟狡辩时，毫不犹豫地下令处斩。那只覆着金属指骨的手，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它曾为她批阅奏章时磨过墨，也曾如此刻般，沾染淋漓的鲜血。
他变得越来越像一柄纯粹为了帝国、为了某种信念而存在的利刃，锋利，冰冷，斩断一切阻碍，包括……可能牵绊他的柔情。他为了那个瑶光，可以断指；为了北境安宁，可以孤身犯险；为了这黄河安澜，可以化身修罗。那自己呢？自己这深藏心底、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情愫，在他那宏大而酷烈的世界里，究竟能占得几分重量？
她想起那夜在澄心堂，他毫不犹豫地避开她的触碰，用国事轻易转开了话题。一股尖锐的疼痛刺穿了她的心。他并非不懂，只是……不愿。
“陛下，”贴身女官悄无声息地入内，点亮了宫灯，柔声道，“李尚书在外求见，己跪了半个时辰了，言称……言称若陛下不为司马晟主持公道，他便长跪不起。”
赵佶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眸中瞬间恢复了帝王的清明与冷冽。她将那份密报凑到烛火前，看着火焰一点点吞噬纸张，化为灰烬。
“告诉李固，”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司马晟假传政令，投毒害命，罪证确凿，死有余辜。郑亲王持朕钦赐王命旗牌，先斩后奏，乃是依律行事，何来‘无辜’可言？让他回去好好想想，他那个工部尚书，到底是怎么当的！若再纠缠不休，朕不介意让都察院和刑部，去他工部衙门好好坐坐！”
女官心中一凛，躬身应道：“是，陛下。”悄然退下。
殿内重归寂静。赵佶走到巨大的大炎疆域图前，目光落在蜿蜒的黄河之上，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个立于堤坝之上的身影。
他再一次，用他的方式，为她荡涤着朝堂的污浊，也再一次，将她推得更远。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图上“黄河”二字，如同抚过一道深深的伤痕。情丝如网，缚住的，或许从来都只有她自己。而他是龙，注定要搅动风云，翱翔九天。她这个君王，能做的，便是在他需要的时候，为他稳住这九重宫阙，扫清背后的暗箭，哪怕……代价是让自己的心，在这无尽的孤寂中，愈陷愈深。
“郑前……”她低声自语，声音湮没在沉沉的暮色里，“你只管向前，这身后……有朕。”
这一刻，少女的情愫与帝王的决断，在她心中完成了最后的交织与蜕变。她选择站在他的身后，以山河为盾，以权柄为剑，为他，也为自己，守住这片他们共同选择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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