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裂痕与选择
送走母亲和姐姐，院门合上的那一刻，南楠紧绷的脊背才微微放松下来。院子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厨房里传来的、婆婆轻轻摆放碗筷的细微声响。
她没有立刻转身，而是望着空荡荡的村路，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刚才那番话，几乎用尽了她积攒的所有勇气。面对至亲的算计和虚伪，那种冰冷的失望和尖锐的痛楚，远比面对肖家人的疏离和质疑更让她难受。
但她不后悔。
一只略显粗糙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南楠回过头，对上婆婆肖母复杂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尚未完全褪去的惊讶，有残留的一丝尴尬，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缓慢滋生的…缓和。
“进屋吧，风大。”肖母的声音比往常柔和了些许，没有追问，没有评论，只是简单的关心。
南楠点点头，跟着婆婆走进堂屋。
肖小芸正从里屋探出头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奇和探究，上下打量着南楠，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花来。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风凉话，但瞥见母亲的脸色，又悻悻地咽了回去，只是嘀咕了一句：“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便扭身回了自己屋。
南楠沉默地拿起之前未缝完的衣服，重新坐回小板凳上，拿起针线。只是手指微微有些发颤，暴露了她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针尖刺破粗布，发出细微的声响。她能感觉到，婆婆的目光偶尔会落在她身上，带着打量，也带着思索。
这种沉默的审视，并未持续太久。傍晚时分，肖父扛着锄头从自留地回来，听肖母低声简单说了几句下午的事，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吃晚饭时，默不作声地将一盘炒得油光些的青菜往南楠这边推了推。
这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却让南楠鼻尖微微一酸。在这个家里，行动永远比言语更有分量。
晚饭后，南楠照例去厨房准备热水。她刚把水兑好，端起盆，一转身，却差点撞上一个高大的身影。
是肖凯。
他不知何时拄着拐杖站在厨房门口，沉默地看着她，深邃的目光像是要将她看穿。厨房狭小，油灯的光线昏暗，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南楠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皂角与一丝药味的清冽气息。
她的心猛地一跳，手下意识地将盆沿握紧。
他没有说话，只是朝她伸出了手。
南楠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要接过洗脚盆。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以往，他要么在她放下盆后自己端进去，要么…根本不用。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沉甸甸的搪瓷盆递了过去。他的手指擦过她的，温热而略带薄茧，触感一瞬即逝。
他接过盆，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她，声音低沉地开口，问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她们…经常这样？”
南楠怔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们”指的是谁。
肖凯的目光沉静，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你娘家人。”
南楠的心猛地一缩。他听到了，他果然都听到了。她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轻轻摇了摇头：“…不多。”
这是实话。前世，在她还有利用价值、还能从肖家捞取好处时，她们才会摆出这副“关心”的嘴脸。等她离了婚，失去价值后，便只剩下来自母亲的算计和姐姐的落井下石。
肖凯沉默地看着她低垂的头顶和微微颤抖的睫毛，没有再追问。他端着盆，转身，一步步沉稳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南楠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心里乱成一团。他为什么要问？是好奇？是同情？还是…别的什么？
这一夜，南楠失眠了。母亲和姐姐虚伪的嘴脸，肖家人沉默却细微的态度变化，还有肖凯那句意味不明的询问…种种画面在她脑海里交织盘旋。
她知道，今天她看似强硬的态度，实则是在娘家和婆家之间，清晰地划下了一条界限，做出了选择。这个选择，必然会引起母亲和姐姐的不满，甚至更深的算计。
果然，第二天下午，南琳又独自一人来了。这次，她没进院子，只是在院门外朝南楠招手，脸上挂着亲热的笑，眼底却藏着不耐烦。
“楠楠，出来一下，姐跟你说几句话。”
南楠放下手里的活，走了出去。
一离开肖家院门的范围，南琳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淡了，语气带着埋怨和不解：“你昨天是咋回事？妈和我好心好意去看你，替你说话，你倒好，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打咱自家的脸？”
南楠看着她，心里一片冰凉：“姐，我说的是实话。”
“实话？什么狗屁实话！”南琳柳眉倒竖，“你瞅瞅你过的啥日子？补旧衣服，手糙得跟老树皮似的！那肖凯就是个瘸子，能有多大出息？你还不趁着刚进门，多攥点东西在手里，等他家嫌弃你了，你哭都找不到调！”
她压低了声音，带着蛊惑：“听姐的，找个由头，闹一闹，让他们给你扯身新衣裳，或者要点钱票攥着！不然以后有你的苦头吃！”
南楠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却写满了算计和嫉妒的脸。前世，她就是被这些看似“为她好”的言语，一步步推向了深渊。
“姐，”南楠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的日子，我自己过。以后我的事，你们不用再操心了。”
南琳彻底愣住了，像是被扇了一巴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你真是鬼迷心窍了！好，好！你等着瞧！有你后悔求我们的时候！”
她气得一跺脚，转身气冲冲地走了，背影都带着一股恼羞成怒的劲头。
南楠站在原地，看着姐姐远去的背影，心里没有难过，反而有一种奇异的、斩断枷锁般的轻松。
她知道，裂痕己经产生，风雨或许将至。
但这一次，她绝不会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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