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石破天惊的“功臣之家”西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在死寂的现场炸开了锅，但随之而来的并非沸腾，而是一种极度诡异的、仿佛时间停滞般的凝固。
所有人——周强、李秘书、黄毛、那些混混、工人，甚至远处围观的邻居——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愕然、惊疑、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拦在挖掘机前、如同回光返照般爆发出骇人气势的老人。
爷爷岳振国在吼出那一声后，仿佛耗尽了体内所有支撑他的那股神秘力量。
他眼中那骇人的精光和清明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迷茫和一种极度透支后的虚脱。
他干瘦的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张开的手臂无力地垂下，呼吸变得急促而浅弱，眼看就要下去。
“爷爷！”岳小飞第一个反应过来。
束缚她的力量因为震惊而松懈，她猛地挣脱开来，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在爷爷即将倒地的前一刻，险险地扶住了他。
老人身体的重量几乎全部压在了她单薄的身上，轻得像一捆枯柴，却带着生命急速流逝的沉重。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空洞，但在那空洞的最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挣扎的、未尽的意念。
周强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不管这老家伙是真疯还是装疯，“功臣之家”这个词在这种场合被喊出来，终究是个麻烦。他眼神阴鸷地盯着相拥的祖孙俩，对旁边的黄毛使了个眼色。
黄毛会意，虽然心里也有些发毛，但还是硬着头皮，骂骂咧咧地上前：“老不死的，胡咧咧什么！装神弄鬼！快滚开！”说着就伸手要去拉扯爷爷。
“别碰他！”岳小飞如同被激怒的母兽，用身体护住爷爷，朝着黄毛嘶声尖叫，那眼神中的疯狂和决绝竟然一时镇住了黄毛。
就在这短暂的僵持和混乱中，被岳小飞半抱半扶着的爷爷，似乎被外界的刺激再次触动了那根即将断裂的神经。
他枯瘦如鹰爪般的手，猛地抬了起来，却不是推向黄毛，而是死死地、用尽最后力气地抓住了岳小飞扶着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抠进她的肉里！
岳小飞痛得倒吸一口凉气，低头看向爷爷。
只见爷爷仰着脸，眼神涣散，无法聚焦，干瘪的嘴唇以极快的速度、极其细微的幅度哆嗦着，一种濒死托付般的急切笼罩了他满是皱纹的脸。
一串极其模糊、却异常清晰、语速极快的气音，混杂着粗重的喘息，断断续续地钻入岳小飞的耳朵，仿佛怕慢一秒就再也说不出来：
“床…底下…最里头…第三块砖…松的…撬开…”
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和清晰。
“铁…铁盒…拿出来…”
他另一只颤抖的手胡乱地在身上摸索着，似乎想掏什么东西，却因为无力而失败。
最终，他只能将那只抓住岳小飞的手更紧地攥了一下，仿佛要将这个信息烙印进她的骨血里。
“…去…去…军区…找…王…或者…李…”
最后几个字几乎弱不可闻，名字模糊不清，但那“军区”二字，却如同锤子般砸在岳小飞心上！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爷爷眼中最后那丝挣扎的光彩彻底熄灭了。
他抓住岳小飞手臂的手猛地脱力松开，脑袋一歪，整个人彻底失去了意识，昏厥过去，身体变得更加沉重。
“爷爷！爷爷！”岳小飞吓得魂飞魄散，惊慌失措地抱紧爷爷软倒的身体，拼命呼喊，眼泪再次奔涌而出。
黄毛见状，也有些傻眼，回头看向周强。
周强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看了一眼昏死过去的老人，又看了看周围那些明显开始窃窃私语、眼神闪烁的工人和邻居。“功臣之家”、“军区”这些词显然起到了一定的震慑作用，至少让这些人不敢再像之前那样毫无顾忌。
他咬了咬牙，知道今天这事不能再硬来了。
万一这老家伙真死在这里，再加上那些不明不白的话，麻烦就大了。
“妈的…”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极其不耐烦地挥挥手，“算他妈的老东西走运！今天先撤！”
他阴冷地瞪了抱着爷爷痛哭的岳小飞一眼，丢下一句：“别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说完，他转身钻回了车里。
李秘书赶紧指挥：“还愣着干什么！把设备都开走！散了散了！”
挖掘机的引擎声熄灭了，巨大的钢铁怪兽仿佛失去了灵魂，沉默下来。
工人们和混混们面面相觑，也开始收拾东西，窃窃私语着，眼神复杂地看向岳家院内的惨状和那对祖孙，陆续开始撤离。
黄毛悻悻地朝地上啐了一口，也跟着走了。
很快，黑压压的人群和钢铁巨兽如同退潮般散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坍塌的院墙、散落的砖石、破碎的家当、还有空气中弥漫的尘土和柴油味。
远处围观的邻居见没热闹可看了，也纷纷缩回头，关上门窗，巷子重新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从未发生。
只有那巨大的豁口，无声地诉说着暴行。
岳小飞此刻根本无暇顾及那些人的离开。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怀中昏迷不醒的爷爷身上。
她颤抖着手去探爷爷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还有呼吸！又去摸他的脉搏——虽然紊乱，但还在跳动！
巨大的庆幸让她几乎虚脱。
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半拖半抱地将爷爷挪回堂屋，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床上，盖上那床薄薄的、打满补丁的被子。
爷爷昏迷着，眉头紧紧皱着，脸色灰败，仿佛生命力正在快速流失。
岳小飞打来冷水，用毛巾仔细擦拭爷爷脸上的污垢和冷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首到爷爷的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昏迷，但暂时似乎没有生命危险，岳小飞才稍微松了口气，瘫坐在床边的小凳上。
首到这时，爷爷那如同临终嘱托般急促而清晰的话语，才如同解除了延迟的咒语，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无比清晰地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起来。
床底下…最里头…第三块砖…松的…撬开…
铁盒…拿出来…
去军区…找王…或者李…
她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血液加速流动，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冰冷的激动。
她猛地站起身，目光投向爷爷那张破旧的木床。
那个被爷爷死死守护、甚至在她触碰时都会激烈反应的旧木匣子，原来并不是藏在床下的杂物里，而是藏在…砖石之下？
那里面的，到底是什么？
爷爷拼着最后一丝清明，用近乎燃烧生命的方式指出的这条路…军区…
这真的是绝望中的唯一生路吗？
她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然后毅然决然地走向爷爷的床铺，撩开了那垂下的、积满灰尘的旧床单，俯身钻进了床底那片黑暗狭窄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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