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六,不用去学校。
但岳小飞起得比平时更早。
煤炉里的火需要重新生起来,积攒了一周的衣物要洗,家里所剩无几的米面也得清点一下,计算着能不能撑到下次发打工工资。
爷爷似乎昨晚睡得不安稳,早上喂饭时比平时更显呆滞,喂进去的粥糊有一半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岳小飞耐心地一点点擦干净。
忙碌让她暂时忘却了昨日巷口的冰冷和学校里挥之不去的压抑。
只有在这个破败但属于自己的空间里,她才能稍微喘口气,不必时刻紧绷着神经去应对那些外界的恶意。
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和狭小的窗户,在堂屋的地面上投下几块模糊的光斑,灰尘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就在岳小飞正蹲在院子里,用力搓洗着盆里那几件旧衣服时,院门外传来了几声与这破旧小巷格格不入的、略显刻意的咳嗽声。
她抬起头,手上搓洗的动作停了下来,心里莫名地一紧。
院门其实只是虚掩着,此刻被人从外面不请自入地推开了。
三个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皮鞋擦得锃亮,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油光水滑。
他脸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细长,闪烁着一种精于算计的光芒。
他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看起来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人,则完全是另一种画风。一个染着一头扎眼的黄毛,穿着紧身裤和豆豆鞋,嘴里叼着根牙签,吊儿郎当地晃悠着,眼神西处乱瞟,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好奇。
另一个稍微壮实些,穿着不合身的运动服,面无表情,眼神凶悍,像一尊门神似的堵在门口。
这三人的组合,以及他们身上散发出的与清水巷格格不入的气息,让岳小飞瞬间警惕起来。
她下意识地站起身,湿漉漉的手在旧围裙上擦了擦,挡在了堂屋门口,仿佛这样就能挡住不速之客,保护屋里的爷爷。
“你们找谁?”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为首的西装男推了推眼镜,脸上挤出一个程式化的笑容,显得既虚伪又疏离。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动作看似礼貌,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感。
“小妹妹,你好。
我们是‘鼎盛置业’开发公司的。”
他语调平稳,透着职业化的腔调,“我姓李,是周总的秘书。这两位是我的同事。”
岳小飞没有接那张名片。
她的手背在身后,悄悄握成了拳,指甲掐着掌心。
鼎盛置业?
她好像听巷口的张婶她们提起过,说是看中了这一片的地,要搞什么开发。
李秘书见她没反应,也不觉得尴尬,很自然地把名片收了回去,笑容不变:“请问,你家大人在家吗?我们有点事情想商量一下。”
“我家没有大人。”
岳小飞的声音冷了下去,带着这个年纪少有的戒备和硬刺,“有什么事跟我说。”
李秘书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她洗得发白的衣服,掠过她身后破败的房屋,最后又回到她那张写满警惕和倔强的脸上,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轻蔑。
他早就打听过了,这家里就一个半傻的老头和一个未成年的孙女,很好拿捏。
“哦,这样啊。”
李秘书故作恍然,脸上的笑容更“和善”了些,“小妹妹,别紧张,是好事。
我们公司呢,准备对清水巷这一片进行旧城改造,这是政府支持的惠民工程。
你们家的房子,正好在规划范围内。”
他顿了顿,观察着岳小飞的反应。岳小飞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任何表示。
李秘书只好继续往下说,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翻开:“按照公司的补偿方案呢,对于你们这种…嗯,特殊情况的家庭,我们也是充分考虑了同情心的。
你看啊,你们这房子,面积小,结构老,评估价值不高。
但周总心善,特意交代了,给你们一个优惠价——”
他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两万块。
现金一次性结清。
签了字,钱马上就能拿走。”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给出了天大的恩惠。
两万块?
岳小飞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虽然她知道自家这老屋破旧,地处偏僻,但清水巷再破,也是在县城里!
隔壁张婶家去年翻修一下厨房都花了一万多。
两万块,在县城里连个厕所都买不到!这根本不是补偿,这是明抢!
那个黄毛青年在一旁不耐烦地咂咂嘴,阴阳怪气地帮腔:“小丫头,两万块不少了!够你们爷孙俩好吃好喝一阵子了。
拿着钱赶紧搬走,这破地方有什么好待的?你看这墙,都快倒了,砸着人算谁的?”
另一个壮汉虽然没说话,但往前微微踏了一步,无形中带来一股压迫感。
李秘书瞪了黄毛一眼,假意呵斥:“怎么说话呢!”然后又转向岳小飞,堆起笑脸:“小妹妹,你别听他瞎说。
不过呢,这房子确实存在安全隐患。旧城改造是大事,是为了大家更好的生活环境嘛。你们拿了钱,可以租个干净亮堂点的房子住,对你爷爷的身体也好,是不是?”
他的话听起来句句在理,充满了“为你着想”的虚伪关怀,可那双精明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算计。
岳小飞感觉一股怒火从心底猛地窜起,烧得她脸颊发烫。
她看着眼前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和他身后那两个明显不怀好意的跟班,昨天在学校、在巷口积攒的所有委屈和愤怒,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因为愤怒而颤抖,清晰又冰冷地开口:
“两万块?
买我这整栋屋?
你们是在开玩笑,还是觉得我们老的老小的小,好欺负?”
李秘书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似乎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懦弱的小姑娘会如此首接地反驳。
他扶了扶眼镜,语气稍微冷硬了一些:“小妹妹,话不能这么说。
补偿方案是公司根据市场评估定的,是有依据的。
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打听打听。”
“我不需要打听。”
岳小飞挺首了脊背,尽管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厉害,但她的目光毫不退缩地迎上李秘书,“这房子是我家唯一的家。
多少钱都不卖。
你们请回吧。”
黄毛一听,把嘴里的牙签一吐,骂骂咧咧道:“嘿!给脸不要脸了是吧?
跟你好好说听不懂人话?两万块是看得起你!别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壮汉又往前逼近一步,几乎要贴到岳小飞面前,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李秘书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后退。
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眯了起来,透出冷光:“小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可以理解,但有些机会,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旧城改造是政府规划,是大势所趋。
不是你一个人说不搬,就能不搬的。”
他合上公文包,语气带着最后的、毫不掩饰的威胁:“你再好好想想,为自己,也为你那个…爷爷想想。
想通了,随时可以来公司找我。过几天,我们还会再来的。”
说完,他不再看岳小飞,转身就走。
黄毛临走前,还故意用肩膀狠狠撞了一下院门,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然后冲着岳小飞龇牙咧嘴地笑了笑,这才吊儿郎当地跟着走了。
那壮汉最后冷冷地瞥了岳小飞一眼,眼神里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然后也转身离开。
三个人来得突然,走得也干脆。
院子里瞬间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被黄毛撞得还在微微晃动的院门,发出吱呀的轻响。
岳小飞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刚才强撑出来的强硬和冷静,在陌生人离开后瞬间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后怕和更深的冰凉。
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后背也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被风一吹,冷得刺骨。
她慢慢走到院门口,探出头去。
那三个人的身影己经消失在巷口。
她关上门,插上门栓,背靠着冰冷的木门,缓缓滑坐到地上。
阳光依旧淡淡地洒在院子里,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李秘书那虚伪的笑容,黄毛嚣张的嘴脸,壮汉冰冷的眼神,还有那句“两万块”和隐含的威胁,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她的心头,越收越紧。
她抱紧膝盖,把脸埋了进去。
她知道,麻烦才刚刚开始。
那些街坊的冷眼,同学的孤立,或许只是让她感到寒冷和难堪。
但今天这所谓的“开发商”的到来,带着糖衣包裹的砒霜和毫不掩饰的强势,是真真切切地威胁到了她唯一能遮风避雨的家。
她抬起头,望向堂屋里依旧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只是默默望着虚空的爷爷。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巨大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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