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发商上门后的第三天，岳小飞正利用午休时间在教室里埋头赶作业，尽量忽略周围投来的若有若无的打量。
一个同学在门口喊了一声：“岳小飞，赵主任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岳小飞的心猛地一沉。
赵主任，街道办的赵主任。
他找自己能有什么事？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将这次召唤与前几天那伙不速之客联系了起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头。
她放下笔，在几个同学探究的目光中默默站起身，低着头走出了教室。
街道办的办公室就在学校附近，是一栋老旧办公楼里的一间。
岳小飞磨蹭着走到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才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
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略显油滑的声音。
岳小飞推门进去。
办公室不大，充斥着茶叶和旧文件混合的气味。
赵主任正坐在办公桌后，端着个搪瓷茶杯，吹着浮沫。
他约莫五十岁上下，头发梳得溜光，穿着件半旧的中山装，脸上挂着那种基层干部常见的、看似随和实则带着距离感的笑容。
“赵主任，您找我？”
岳小飞站在门口，声音很低。
“哦，小飞啊，来了来了，快进来，把门带上。”
赵主任放下茶杯，笑容可掬地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木头椅子，“坐，别站着。”
岳小飞依言关上门，拘谨地在那张硬邦邦的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脊背挺得笔首，双手放在膝盖上，绞在一起。
赵主任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和袖口处停留了一瞬，叹了口气，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起来：“小飞啊，最近学习怎么样？
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啊？”
岳小飞垂下眼睫，摇了摇头：“没有，谢谢主任关心。”
“唉，你这孩子，就是太要强。”
赵主任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你们家的情况呢，街道里都是清楚的。
你爷爷那个样子，需要人照顾，你呢，又还在上学，里里外外就靠你一个人撑着，确实不容易啊。”
岳小飞没有接话，心里那根弦却越绷越紧。她知道，这只是开场白。
果然，赵主任话锋一转，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所以啊，有时候呢，机会来了，就要懂得抓住。
要识时务，为自己，也为家里人考虑考虑，你说对不对？”
他顿了顿，观察着岳小飞的反应。见她依旧低着头，沉默不语，便继续往下说，语气更加“恳切”：“昨天呢，鼎盛置业的李秘书也来找过我，反映了他们上门沟通的情况。
小飞啊，不是我说你，人家公司也是按政策办事，旧城改造是好事嘛，能改善大家的居住环境。
他们给出的补偿方案，虽然…嗯，可能不是特别理想，但也是根据规定来的。
你们家的情况特殊，能拿到这笔钱，暂时缓解一下困难，也是好的嘛。”
岳小飞猛地抬起头，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赵主任却仿佛没看见，抬手制止了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我知道，你对那老房子有感情。
但小飞啊，你要现实一点。
那房子又老又旧，地段也偏，说实话，本身就不值什么钱。
两万块，对于你们家现在的情况来说，不算少了。
拿着这笔钱，租个房子，让你爷爷住得舒服点，你也能更专心学习，是不是？”
他身体靠回椅背，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神透过氤氲的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再说了，这旧城改造是政府推动的项目，是大势所趋。
咱们街道的工作也要配合大局嘛。
你一个孩子，带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在那里硬扛着，万一到时候施工队进来了，磕着碰着，或者出了什么意外，谁来负责？
到时候，吃亏的不还是你们自己吗？”
这话里的暗示己经相当明显了——如果再不“识时务”，将来出了事，后果自负。
岳小飞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手指在膝盖上掐得更紧了。
她听懂了赵主任话里话外的意思。
他根本不是来调解的，他是来替开发商当说客的，是用一种更冠冕堂皇的方式，来施压的。
他提到了“家里情况特殊”，提到了“爹坐牢、爷痴呆”，看似是同情，实则是在提醒她，她无依无靠，没有抗衡的资本。
他提到“配合大局”，是在用集体的名义压迫她个人。
他甚至隐晦地提到了“意外”和“负责”，这几乎就是威胁了。
一种巨大的屈辱感和愤怒涌上心头，让她浑身微微发抖。
她死死咬着下唇，才能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也不让反驳的话冲口而出。
赵主任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嘴唇，以为她动摇了，语气又放缓了些，重新戴上那副“为民着想”的面具：“小飞啊，主任也是为你好。
你说你一个女孩子，硬扛着这些干什么呢？听主任一句劝，拿了钱，搬走吧。
对你，对你爷爷，都是最好的选择。别…别给街道添麻烦，也别给自己找不自在，啊？”
最后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扎进了岳小飞最脆弱的地方。
她终于明白了。
在赵主任这些人眼里，她和爷爷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麻烦”。
他们不在乎她的家，不在乎爷爷守护的那个木匣子，不在乎她唯一的容身之所。
他们只想着尽快“解决”掉她这个麻烦，好让所谓的“大局”顺利推进。
岳小飞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
赵主任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诧异地看着她。
岳小飞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睛因为强忍情绪而泛红。她看着赵主任那张看似和善实则虚伪的脸，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
“赵主任，谢谢您的‘好意’。
但是，我的家，我不卖。”
说完，她不再看赵主任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转身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办公室。
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赵主任可能发出的任何斥责或“规劝”。
岳小飞沿着走廊飞快地走着，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却无法平息胸腔里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明亮得有些刺眼，她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原来，冰冷的不仅仅是不怀好意的开发商和嚼舌根的邻居。
还有这种披着“为你着想”外衣的、来自“上面”的、冠冕堂皇的压迫。
它更体面，也更让人窒息。
(http://www.220book.com/book/76N2/)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