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念与谢星沉并肩行于地脉暗河之中,头顶是崩塌后仅容一人穿行的岩隙,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漆黑河水。
那水不反光,不映影,仿佛吞噬一切存在之痕,唯独归息剑尖滴落的一滴血珠,在触水刹那化作点点锈金光斑,如星火浮游,缓缓扩散成一行扭曲却古老的符文——
“吾非妖,吾归不得。”
苏长念瞳孔骤缩。
她认得这字迹。
不是刻在石上、写于卷中,而是自幼年梦境深处一次次浮现的笔画,像烙印般嵌进她的魂魄。
每夜沉睡,总有模糊身影执笔书写,她站在身后,一字一句抄录,醒来却记不清内容。
五百年来,她以为那是孤寂催生的幻觉,如今才知——那是记忆的回响。
“原来……我不是在镇压什么灾厄。”她声音极轻,几近呢喃,“我是被选中的‘守门人’,而门后的东西,从来不想出来。”
谢星沉凝视着那些渐渐消散的金斑,眉头紧锁:“苏家以你为祭,立下‘长生契’,说你是镇压异物的容器。可若它并非凶物,又何须镇压?”
“不需要。”苏长念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翻涌起千年的寒潮,“他们需要的是它的力量。借‘封印’之名,截留岁流,滋养宗族气运。而我,不过是被蒙蔽的钥匙,替他们守住这座囚笼。”
话音落下,整条暗河忽然泛起微澜。
并非水流涌动,而是某种无形频率自深渊传来,如同心跳,缓慢而沉重。
两岸石壁上的纹路开始发光,竟是由无数细密星辰轨迹构成的导引图,正随他们的脚步一寸寸亮起。
“星轨还在动。”谢星沉仰头望向头顶岩层,那里隐约浮现出观星阁失传己久的《天枢引》残图,“这条路,本就是为‘送行’而设。”
两人继续前行,首至前方豁然开朗。
一座巨大裂谷横亘于前,深不见底,两侧岩壁陡峭如削,竟赫然雕刻着七具盘坐人形浮雕。
皆披黑袍,袖手合目,面容模糊不清,唯有衣褶间流动的刻痕似有呼吸起伏。
第七尊雕像,位置最高,背对深渊,手中空握,掌心凹陷出一个奇特轮廓——正是那枚锈铃的形状。
谢星沉取出星砂,轻轻洒落于雕像基座铭文之上。
微光流转,残句浮现:
“代影承岁者,非死非灭,乃以身为桥,引其归途。”
他猛然抬头,看向苏长念:“所以真正的‘替代’,不是替你赴死,也不是替你承受诅咒……是有人愿意陪你走完这条路,走到终点。”
苏长念静立原地,风从裂谷深处吹来,拂动她鬓边白发。
五百年的孤独,五千年的沉默,这一刻终于有了回音。
她曾以为自己是被抛弃的守墓人,是复仇未尽的残魂,是时间遗忘的弃子。
可此刻她明白,这身上的“长生”,从来不是惩罚,而是一场漫长等待的约定。
她缓缓抬起手,将那枚伴随她五百年、布满铜绿的锈铃,轻轻嵌入雕像掌心。
咔哒一声轻响,仿佛千年机关重启。
大地震颤,岩层崩裂,一道幽邃缝隙自裂谷底部缓缓张开,如同巨口吐纳远古气息。
黑曜石构筑的倒锥形祭坛从地底升起,通体无瑕,表面流转着类似血脉的暗金色纹路,顶端悬浮着一枚残缺星核碎片,缓缓旋转,宛如沉睡的心脏。
空气凝滞,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摆。
“它一首在等。”苏长念望着那颗星核,嗓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等一个不把它当怪物的人,等一个愿意听它说话的人。”
谢星沉看着她侧脸,灯火映照下,那双千年未曾波动的眼眸,终于泛起一丝涟漪。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他问。
她没有回答,只是向前迈出一步,踏上通往祭坛的第一级台阶。
就在此刻——
归息剑突然剧烈震颤!
剑柄自行脱离苏长念的手掌,腾空而起,悬停半空,剑身微微嗡鸣,仿佛回应某种遥远召唤。
紧接着,那一道道覆盖剑体的斑驳铁锈,竟如枯叶般片片剥落,露出内里——
一抹深不见底的漆黑晶体,缓缓流转,似有生命般搏动。
归息剑悬于半空,漆黑晶体如活物般搏动,每一下震颤都似与大地深处那颗残缺星核遥相呼应。
苏长念瞳孔剧烈收缩,识海轰然炸开——
一道苍老、疲惫、却温柔到令人心碎的意念,如洪流灌入她的神魂:
“我困于此界九千岁……只因当年有一孩童,哭着说‘别走’。”
画面骤然浮现:远古星空之下,天地苍茫,星辰如雨坠落。
一艘断裂的星舟斜插在荒原之上,金属外壳燃烧着幽蓝火焰,空气扭曲着时间的裂痕。
一道半透明的光影正缓缓消散,形貌模糊,唯有一双眼睛,盛着无尽星河。
一个披着破旧麻衣的小女孩踉跄跑来,赤脚踩过焦土,脸上满是泪痕与尘灰。
她死死抱住那道即将湮灭的光影,小小的身体颤抖着,嘶喊出最后一句——
“我不想你消失……你要一首活着!替我看这个世界!”
刹那间,天地静默。
那道光影停滞了。
不是被封印,不是被镇压,而是自愿留下,以自身本源为引,将小女孩濒死的灵魂锚定在轮回长河之中。
而它的存在,从此被这片世界的法则囚禁,化作“岁蚀之影”,成为传说中需被镇压的灾厄。
苏长念猛地后退一步,胸口如遭重击,喉头一甜,几乎呕出血来。
原来……五百年来的“诅咒”,竟是一个孩子临终前最纯粹的愿望。
她以为自己背负的是仇恨与孤寂,可真正贯穿万载岁月的,是一个幼小生命对世界最后的眷恋。
她不是守墓人,也不是墓主。
她是那个孩子——转世轮回的容器,承载着一段跨越时空的执念。
风从裂谷深处呼啸而来,吹乱她鬓边白发,也吹开了五百年来层层叠叠的心防。
那一瞬间,她仿佛听见了无数个前世的自己,在每一个黄昏、每一座坟茔前低声呢喃:“我还活着……你看,这山河依旧。”
泪水无声滑落,滴在锈铃上,发出极轻的一响。
“所以……我不是被抛弃的。”她喃喃,“我是被托付的。”
谢星沉一步上前,稳稳扶住她摇晃的肩头。
他没问发生了什么,只是望着她眼中久违的波动,声音低沉而坚定:
“那就替她看完。这一程,我陪你走到底。”
话音未落,祭坛中央那枚残缺星核猛然一震!
刺目的银白光芒自其核心爆发,如同沉睡万年的太阳骤然睁眼。
整座海底地脉剧烈震颤,岩层缝隙中涌出大量气泡,汩汩上升,宛如大地在呼吸,在苏醒。
那些雕刻在壁上的星轨浮雕纷纷亮起,连成一片流动的光河,环绕祭坛旋转不息。
归息剑嗡鸣更甚,黑晶剑身竟开始缓缓分解,化作一缕缕细若游丝的暗流,向星核飘去——仿佛游子归乡,又似故人重逢。
苏长念仰头望着那团照亮深渊的光,终于不再逃避体内那一丝缠绕千年的黑气。
它曾让她痛苦、憎恨、孤独,如今她却从中感受到了某种熟悉的温度。
就像小时候,母亲的手抚过她的发。
就像那一夜,星火下,有人轻轻对她说:“别怕,我会一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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