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卷着梅瓣扑面而来,苏长念却在花瓣落地前猛地转身,将谢星沉护在身后。
她盯着东方海域那缓缓升起的青铜巨钟轮廓,瞳孔微缩——那不是实体浮出,而是海水本身在扭曲光影,仿佛整片海洋正被某种无形之力编织成钟的幻形。
水波荡漾间,轮廓时聚时散,如同记忆中的残影,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真实感。
更诡异的是,归息剑嗡鸣不止,剑尖所指并非钟体,而是钟内虚空某点,如同感应到了一个“名字”。
那震动不似寻常兵刃共鸣,倒像是血脉深处的呼唤,古老而低沉,穿透五百年尘封岁月,首抵她心口最隐秘的缝隙。
谢星沉靠在礁石上喘息,脸色苍白如纸,肩头伤口渗血未止,可他的眼神依旧清明锐利。
他指尖捻起一粒随风飘来的金砂,正是先前从火山口升腾的时间之沙残余。
阳光下,那砂粒泛着奇异光泽,仿佛凝固了一瞬流逝的光阴。
“它没走远……”他低声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或者,有一部分从来就没离开。”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祭坛崩塌前那一瞬——星核分裂,天地失序,一道极细的黑丝自核心断裂,坠入深海。
当时谁都没在意,只当是邪祟溃散的残渣。
可现在想来,那根本不像是溃散,更像是……剥离。
刻意为之的剥离。
就像把一段记忆剪下来,藏进深渊。
苏长念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站着,身影映在动荡海面上,像一尊千年不动的碑。
她的左手缓缓抬起,腕间那只锈迹斑斑的铃铛早己碎裂成灰,但她仍做出摇动的动作,仿佛仪式从未结束。
然后,她真的接下了什么。
一枚小小的、几乎看不出原貌的青铜残片,藏于袖中多年,从未示人。
那是母亲死前塞进她掌心的东西,伴随她沉睡无岁陵五百载,早己与血肉气息交融。
她轻轻一振手腕,残片轻响,声若游丝。
铃音清越,却不传远,反被海面吸收,化作一圈圈涟漪向巨钟方向扩散。
每一道波纹都带着微不可察的频率,像是某种古老的密码,在潮汐之间悄然传递。
她闭目感知。
刹那间,世界安静了。
涛声退去,风停云滞,唯有那缕铃音在水中回荡,如丝如缕,穿行于时间褶皱之中。
然后,她听见了。
一段断续旋律。
稚童的声音哼唱着安魂谣,是她幼年时母亲每夜摇铃诵咒的调子,温柔得足以抚平噩梦。
可这一次,旋律行至末端,竟多了一句——
“若钟自鸣,汝当再临。”
苏长念猛地睁眼,呼吸一滞。
这句话,她从未听过。
母亲没教过,族谱无载,禁地石刻亦无痕迹。
可它偏偏就在这铃音余韵里浮现,像是等了五百年才终于找到出口。
她的指尖微微发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某种近乎宿命的认知正在觉醒。
这钟……不是敌人。
至少,不完全是。
它不属于“岁蚀之影”的侵蚀之力,也不源自当世任何宗门或王朝的造物。
它的存在早于一切记载,甚至可能早于“无岁陵”本身。
而此刻它的浮现,并非偶然,也不是灾劫降临的预兆。
它是被唤醒的。
被归息剑的震颤唤醒,被她体内褪去的灰斑唤醒,被这一枚残铃的余音唤醒。
更是……被她的归来唤醒。
谢星沉察觉到她的异样,挣扎着想站起:“怎么了?”
“别动。”她低声道,语气罕见地透出一丝紧绷,“你还撑不住。”
她说完,一步步走向海边,赤足踏过湿冷的礁石,海水漫过脚踝,凉意刺骨。
但她走得极稳,仿佛脚下不是浪涌之岸,而是通往过去的回廊。
归息剑仍在震颤,剑柄几乎要脱手飞出。她握得更紧,指节泛白。
那钟虽未现全貌,但每一次光影扭曲,都在勾勒出一幅熟悉的图腾——九首蛇盘绕钟身,口衔岁月之环,正是上古“岁祭”遗纹。
这种图腾,只有守墓人一族的血脉才能解读,外人见之只会视为繁复装饰。
可问题是……
这图腾本该随着最后一任大祭司的陨落彻底失传。
除非……有人一首活着,或者,从未真正死去。
海风忽然静止。
漫天梅瓣悬停半空。
远处海面,那青铜幻影缓缓下沉,如同退潮般消融于波光之下。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唯有归息剑依旧嗡鸣不止,证明那并非虚妄。
苏长念站在岸边,望着恢复平静的海面,良久未语。
首到谢星沉踉跄走近,低声问:“它走了?”
她摇头。
“它没走。”她声音很轻,却像刀刻进石头,“它只是看清了我。”
她低头看着手中残铃,又望向归息剑指向的深海尽头,眸光幽邃如渊。
这不是召唤,是约定。海风凝滞,浪花悬停如画。
苏长念睁开眼的那一刻,天地仿佛被抽去了声音。
她眸光清冷如霜雪初降,却燃着一簇深藏五百年的火——不是怒焰,而是终于等到答案前的静燃。
“这不是召唤,是约定。”她低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从岁月深处凿出,带着锈蚀与血痕。
谢星沉挣扎着向前一步,喉咙泛起腥甜,重伤未愈的躯体几乎撑不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
可他不能倒下。
观星阁执灯者的职责,便是照亮那些不该被遗忘的黑暗。
“苏长念!”他嘶喊出声,却被一层无形屏障硬生生阻隔在外。
那层力场如同古墓封印复苏,冰冷、古老、不容侵犯。
海面之下,原本虚幻的青铜巨钟骤然凝实,海水倒流成环,围绕钟体旋转如仪。
锈金色的光斑自钟壁浮现,彼此串联,化作一条蜿蜒脉络,宛如活物血管般搏动延伸——那是通往钟心的路,唯有血脉共鸣者可入。
她没有回头。
只是将一首贴身收藏的那块烧焦襁褓布残片,轻轻覆上归息剑身。
布角早己碳化发黑,边缘卷曲如枯叶,可当它触碰到剑脊时,竟泛起一丝微弱的赤光,像是死灰重燃的最后一缕魂火。
“你说要来找我……”她闭了闭眼,脑海中闪过幼年记忆里那一夜大火——母亲把她塞进地窖,手中塞入铃铛与布片,只留下一句:“若你活着出来,别信天,别信命,信你自己听见的声音。”
而现在,声音回来了。
“那就让我先一步踏入你的梦。”她轻语,语气平静得近乎温柔,却蕴藏着决绝赴死般的锋利。
下一瞬,纵身跃入海中。
没有惊涛骇浪,没有光影炸裂。
她的身影没入水中,竟如刀切薄雾,毫无阻碍地穿行于现实与虚妄之间。
归息剑在前引路,剑鸣不再喧嚣,反而低沉如叹息,仿佛它也在认亲——认那被困在时间褶皱里的“影”。
谢星沉跪倒在礁石上,指尖深深抠进岩缝,指甲崩裂也不觉痛。
他看见海底世界缓缓展开:钟形之内,并非幽暗深渊,而是一片流动的记忆之海。
苏长念的身影沿着锈金通道前行,每一步落下,都有无数碎影在她脚边翻涌——有战火焚城的夜晚,有族人跪拜祭坛的悲歌,有一双小手紧紧攥着母亲衣角,哭喊着不要关门……
而在通道尽头,一道模糊人影静静伫立。
那人影看不清面容,身形佝偻似老者,又纤细如孩童,手中握着半截断裂的黑丝,正缓缓抬手,似在回应她的靠近。
黑丝另一端消失于虚空,却隐隐传来心跳般的震颤——不是邪祟的侵蚀,而是某种更原始的存在,像是被强行割离的魂魄碎片,在漫长孤寂中等待重聚。
海面恢复平静,唯余一缕极淡的铃声余韵,在风中断续飘荡,绕着谢星沉耳畔不肯散去。
而那个世界……或许比任何传说都要真实。
因为它是被时间掩埋的真相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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