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
当这两个字，从那绝色女子的口中，轻描淡写地吐出时，林舒薇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了。
在大周朝，公主的封号，大多取自祥瑞美好的词汇，如“安宁”、“长乐”之类。唯有极少数深受帝王宠爱，甚至被赋予了参与政事权力的公主，才会被赐予带有“日”、“阳”等字眼的、象征着光辉与权柄的封号。
而昭阳，更是其中之最。
昭，彰显，明亮。阳，太阳，君父。
昭阳公主，赵梓萱。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也是整个大周朝，除了皇帝之外，最为尊贵、也最富传奇色彩的女人。
传闻她三岁能文，五岁善武，十岁便能旁听朝政，提出独到见解。十五岁时，北境蛮族来犯，朝中主战主和，争执不下。正是这位公主，力排众议，亲点大将，献上退敌三策，最终大破蛮军，换来边境十年安稳。
也正是因此，圣上对她宠爱至极，特许她开府建衙，参议国事，权势之盛，连许多成年皇子都为之侧目。
但传闻也说，这位公主，性情冷僻，手段狠辣，喜怒无常。凡是与她作对之人，下场都极为凄惨。
这样一个传说中的、只应存在于庙堂之上的顶尖人物，此刻，竟然就坐在自己面前这辆小小的马车里，与自己这个乡下村女，谈论着一桩关乎国本的“辣椒生意”。
这感觉，太过魔幻，太过不真实。
林舒薇的心脏，在狂跳。她攥在袖中的那枚“陆”字平安扣，在这一刻，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
县令之子，在长公主面前，恐怕连提鞋都不配。
“怎么？这个名号，吓到你了？”昭阳公主看着林舒薇瞬间煞白的脸，凤眸中闪过一丝玩味。
林舒薇猛地回过神来，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便要跪下行礼：“民……民女不知是公主殿下驾到，死罪，死罪！”
“免了。”昭阳公主淡淡地摆了摆手，似乎并不在意这些虚礼，“在我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我只看结果，不问过程。”
她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实质一般，压在林舒薇的身上。
“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这桩买卖，你是做，还是不做？”
做，还是不做？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选择题。
林舒薇知道，自己若敢说一个“不”字，昭阳公主或许真的不会当场杀了她，但她有一万种方法，让自己和家人，在青阳县，乃至整个大周朝，都彻底消失。
她的“安身立命之本”，在绝对的皇权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层窗户纸。
既然无法反抗，那就只能……合作。
而且，要在这场看似毫无胜算的合作中，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和保障。
林舒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那颗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平复下来。
她抬起头，迎着昭阳公主那审视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回殿下的话，能为圣上分忧，是民女天大的福分。这桩买卖，民女……做！”
“很好。”昭阳公主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说吧，你想要什么？黄金百两？还是良田千亩？”
在她看来，一个乡下丫头所能想象到的极限，大概也就是这些了。
然而，林舒薇接下来的话，却再次让她感到了意外。
“民女不要黄金，也不要良田。”林舒薇摇了摇头，她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清明和坚定，“民女，有三个条件。”
“哦？”昭阳公主的眉梢，微微挑起，似乎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第一，”林舒薇伸出一根手指，“民女恳请殿下，能以殿下的名义，赐下一道庇护令。庇护民女全家，以及……民女在青阳县的所有生意。”
这是她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诉求。
苏婉清和那个隐藏在暗处的黑衣杀手，是悬在她头顶的两把利剑。她必须借助昭阳公主这棵参天大树，将这些潜在的威胁，彻底清除。
昭阳公主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你在县城里，惹了麻烦？”
“只是些跳梁小丑的嫉妒罢了。”林舒薇回答得不卑不亢，“但民女怕这些苍蝇，会污了献给圣上的贡品。”
这个理由，找得极为巧妙。
果然，昭阳公主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冽：“准了。从今日起，你林舒薇，便是我昭阳公主的人。在这青阳县一亩三分地上，我倒要看看，谁还敢动你分毫。”
她说着，从腰间解下了一块小巧的、雕刻着凤凰图腾的赤金色令牌，随手丢在了小几上。
“此乃我的随身令牌，见此令，如见我亲临。你且收好。”
林舒薇看着那块在灯光下闪耀着夺目金光的令牌，心中一块巨石，轰然落地。
这块令牌，比陆云舟的平安扣，分量重了何止万倍！有了它，别说一个县主簿之女，便是青阳县令，见了她，恐怕也得礼让三分。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继续说道：“第二，民女斗胆，想向殿下，讨一个‘皇商’的身份。”
“皇商？”昭阳公主的凤眸，微微眯起。
“是。”林舒薇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退缩，“民女的‘番椒’，既然能成为贡品，那民女想，以此为基础，开设一家专供皇室的商号，应不算逾矩。民女承诺，商号所得利润，民女只取三成，余下七成，尽数归于殿下。”
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一步棋。
她不仅仅是要赚钱，更是要将自己的利益，与昭阳公主，进行深度的绑定。
只要她还是能稳定提供“番椒”的皇商，只要这家商号能源源不断地为昭阳公主创造财富，那么，昭阳公主就会成为她最坚实的靠山。
她不再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棋子，而是成了一个有价值的、不可或缺的……合作伙伴。
听完林舒薇的话，昭阳公主沉默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真正的震惊。
她原以为，林舒薇只是个有些小聪明、厨艺不错的村女。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有如此的野心和商业头脑。
她不仅看到了“番椒”的价值，更看到了其背后，那足以构建一个商业帝国的巨大潜力。甚至，还懂得用“让利七成”这种方式，来换取自己的支持和庇护。
这份心智，这份格局，绝非寻常人所能拥有。
“你……很不错。”良久，昭阳公主才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欣赏，“皇商的身份，我可以给你。商号的名字，就叫‘第一辣’。至于利润分成，三七倒是不必，你我五五分账，如何？”
林舒薇心中一凛。
她知道，昭阳公主这不是慷慨，而是一种更高明的御下之术。
三七分，是主与仆。
五五分，才是真正的……合作伙伴。
这位长公主，是在用这种方式，拉拢自己，也是在警告自己——我可以给你平等的地位，但你的一切，也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多谢殿下！”林舒薇没有再推辞，干脆利落地应了下来。
“那么，第三个条件呢？”昭阳公主端起茶杯，似乎想看看，这个不断带给她惊喜的少女，还能提出什么样惊人的要求。
林舒薇深吸一口气，说出了她最后一个，也是最冒险的一个条件。
“第三，民女恳请殿下……能将那枚西洋贡品‘番椒’，以及宫中培育此物的所有卷宗，都赐予民女。”
话音落下的瞬间，车厢内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了十几度。
连一旁始终如同雕塑般的青衣侍女，都猛地抬起头，眼中射出两道凌厉的寒光。
昭阳公主的脸上，那抹淡淡的笑意，也终于消失了。
她那双美丽的凤眸，此刻正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静静地凝视着林舒薇，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车厢。
“林舒薇，”她的声音，变得异常平缓，平缓得听不出一丝情绪，“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索要贡品，窥探宫中秘档。
这两条，无论哪一条，都足以构成“僭越大罪”，杀头抄家，都是轻的。
林舒薇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知道，自己正在疯狂地试探着这位公主的底线。
但她必须这么做！
她必须搞清楚，这个世界的辣椒，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只有这样，她才能更好地掩饰自己灵泉空间的秘密，才能将“风水宝地”这个谎言，编得更加天衣无缝。
“民女……民女知道。”林舒薇顶着那股巨大的压力，艰难地开口，她的额头上，己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民女只是……只是一个乡野村女，见识浅薄。民女怕自己那处山谷里的野果，与宫中贡品，终究有所不同，万一……万一对圣上龙体，有所妨碍，那民女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所以，民女斗胆，想将二者放在一起，仔细比对、研究，找出最合适的用法与剂量，以求……万无一失。”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将个人的贪婪，包裹在“为圣上龙体着想”的忠心之下。
昭阳公主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穿她灵魂深处，所有隐藏的秘密。
林舒薇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着。
她在赌。
赌昭阳公主对圣上的关心，会压过对一个臣子僭越的愤怒。
赌自己表现出来的巨大价值，会让昭阳公主，愿意为她，破这个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车厢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就在林舒薇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昭阳公主，忽然笑了。
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又似昙花乍现，让整个车厢，都为之一亮。
“好一个‘以求万无一失’。”她点了点头，将那个装着干瘪辣椒的白玉盒子，重新推到了林舒薇的面前，“东西，你可以拿走。相关的卷宗，明日，我会让青衣送到你府上。”
“但是，林舒薇，你也要记住。”她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警告，“圣上的龙体，是你我身家性命所系。从今日起，七日之内，我需要看到第一批，至少五斤，品质与你那道煨鱼中所用一致的‘番椒’。”
“若是做不到……”她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威胁，却比任何话语，都更加令人心惊胆寒。
“民女，遵命！”林舒薇的心，终于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她知道，自己赌赢了。
她不仅保住了性命，更是在这场与虎谋皮的交易中，为自己争取到了超乎想象的利益和保障。
她正准备伸手去拿那块赤金令牌和玉盒，袖中的手，却不小心，将那枚一首紧紧攥着的平安扣，给带了出来。
“骨碌碌……”
一枚通体温润的白色玉扣，从她的袖口滑落，滚到了小几的中央。
玉扣上那个古朴的、朱红色的“陆”字，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车厢内的气氛，再一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昭阳公主的目光，落在了那枚平安扣上。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一丝了然，随即，又化为了一抹令人捉摸不定的、深深的笑意。
“原来……”她拖长了语调，意味深长地看着林舒薇，“你这丫头，不仅搭上了我，还给自己，找了条后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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