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薇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的里,尖锐的刺痛让她在浓重的血腥味中,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你,学到了吗?”
青衣那轻飘飘的问话,像一根淬了毒的冰针,扎进她的耳膜,刺入她的灵魂。
学到了吗?
她学到了,原来人命可以如此廉价。学到了,原来所谓的王法,在真正的权力面前,不过是一张可以随意践踏的废纸。学到了,原来她引以为傲的计谋,在对方眼中,只是一场“太脏,也太慢”的、幼稚的孩童游戏。
她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被她强行咽了下去。
她不能吐,更不能表现出任何的软弱和恐惧。
因为她知道,屋顶上那两道身影,以及眼前这个美丽的侍女,都在看着她。他们在评估她,像评估一件工具,是否足够坚韧,是否值得使用。
若是她此刻崩溃了,那么,等待她的下场,只会是和地上这些尸体一样。
林舒薇缓缓地抬起头,逼迫自己首视着青衣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眸。她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血色,正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死寂的苍白。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着血腥与尘土的空气,呛得她肺部生疼。
“民女……受教了。”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的平稳,听不出丝毫的颤抖。
说完这西个字,她甚至还对着青衣,微微地、恭敬地,弯了弯腰。
“多谢青衣姑娘,为我扫清障碍。”她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如此,七日之约,便不会再有外人滋扰。”
她没有去质问为何要滥杀无辜,也没有去辩解自己的计划。她只是用最快的速度,接受了对方的逻辑,并站在对方的角度,肯定了这场屠杀的“价值”。
这是一种令人心寒的、近乎于冷血的清醒。
青衣的眼中,终于闪过了一丝极淡的讶异。她似乎没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的乡下少女,在经历了如此血腥的场面和精神上的双重碾压之后,竟能如此迅速地调整过来。
没有哭喊,没有崩溃,甚至没有丝毫的情绪失控。
有的,只是绝对的理智,和对强者逻辑的……顺从。
“你很聪明。”青衣淡淡地评价了一句,这句赞扬,却比任何羞辱都更让人感到冰冷,“殿下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说完,她便不再理会林舒薇,而是转身,对着那个始终沉默的斗篷人,微微躬身:“大人,这里,便交由您处置了。”
那斗篷人,似乎是整个风暴的中心,他只是微微颔首,便散发出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他伸出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对着那名黑衣杀手,下达了一连串简洁而无声的命令。
只见他先是指了指地上的尸体,然后做了一个火焰升腾的手势,最后,又指向了陆云舟和他的衙役们,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黑衣杀手立刻心领神会,躬身领命。
斗篷人这才将他那深渊般的目光,转向了陆云舟。
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向这位县令之子。
一股无形的、山岳般的压力,瞬间笼罩了陆云舟。他只觉得,自己在那道目光之下,仿佛变成了一个赤身的婴儿,所有的心思,所有的骄傲,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陆公子。”
斗篷人开口了。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一股刮骨般的寒意。
“今夜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明日此时,若是在京城,让我听到半句关于‘影卫’的流言……”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却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让人感到恐惧。
陆云舟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知道,对方这是在警告他,也是在警告他身后的整个陆家。
“……阁下放心。”陆云舟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感觉自己的尊严,正被人一片片地剥下,碾碎在泥土里,“今夜,青阳县衙,无人外出巡夜。城南商铺,更无任何异动。”
“很好。”斗篷人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
他不再看陆云舟,而是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平稳却清晰的声音,忽然响起。
“大人,请留步。”
开口的,竟然是林舒薇。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青衣眉头微蹙,似乎不满她的多事。陆云舟则是满脸的惊骇,他完全不明白,这个女人是疯了吗?竟敢在这个时候,主动去招惹那尊杀神!
就连那五个始终护在林舒薇身前的边军护院,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手心全是冷汗。
唯有那个斗篷人,停下了脚步。他缓缓地转过身,那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林舒薇的身上,带着一丝探究。
林舒薇顶着那几乎能将人压垮的目光,向前走了两步,不卑不亢地说道:
“大人。堂中这些匪徒,死有余辜,焚尸灭迹,理所应当。”
“但后院那五位账房先生,是民女新买的下人,身家清白,并非江湖匪类。他们的户籍文书,都还在牙行存着底。”
“若将他们与匪徒一同焚烧,尸骨无存,明日牙行与官府对档,发现五人无故失踪,恐会引来不必要的盘查与流言。这对殿下的大计,或许……会有些微末的影响。”
她的话,说得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她没有去谈论什么人道,什么冤屈,而是将一切,都归结到了“是否会影响公主大计”这个唯一的评判标准上。
她像一个最冷静的谋士,在为自己的主君,分析着利弊。
“恳请大人恩准,”她深深地一揖到底,“将他们的尸身,交由民女处理。民女会寻一处僻静之地安葬,对外只称他们初来乍到,水土不服,不幸暴病而亡。如此,既能全了他们的身后事,也能将此事的影响,降至最低。”
大堂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斗篷人的裁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那斗篷人,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嘶哑的低笑。
“准。”
他只说了一个字,便不再停留,身形一晃,如同一缕青烟,瞬间融入了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青衣深深地看了林舒薇一眼,那眼神,比之前更加复杂。她没有再说什么,也跟着纵身一跃,消失在了屋顶。
随着她们的离开,那股笼罩在众人心头的、如同实质般的恐怖威压,才终于缓缓散去。
“呼……”
几个年轻的衙役,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那名黑衣杀手,则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幽灵,开始了他高效的“清理”工作。他不知从哪里,取来了几个油布包裹,将那些黑虎帮的尸体,三两具一捆,迅速地拖到店铺中央,堆叠起来。
整个过程,他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多余的声音,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林舒薇没有去看那血腥的场面,她转身,对着那五名从始至终,都坚定地护在她身前的汉子,深深地行了一礼。
“今夜,多谢五位大哥,舍命相护。”
为首的那名刀疤脸汉子,连忙侧身避开,沉声道:“主家言重了。我等既签了卖身契,护您周全,便是分内之事。”
他的声音,依旧沉稳,但林舒薇能看到,他的眼底,同样残留着一丝未消的惊悸。
“大哥如何称呼?”林舒薇问道。
“免贵姓周,单名一个‘仓’字。”
“周大哥,”林舒薇点了点头,指着后院那五具冰冷的尸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疲惫与悲戚,“还要劳烦你们,将那五位先生的遗体,好生收殓,暂时安置在后院的厢房内。”
“是。”周仓没有多问,立刻带着其余西人,转身走向了后院。
他们都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对死亡,早己司空见惯。但今夜这诡异而血腥的一幕,还是让他们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尤其是,他们的新主家,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在面对如此恐怖的场面时,所表现出的那种冷静与果决,更是让他们心中,生出了一丝……敬畏。
此时,陆云舟才终于从那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来。
他走到林舒薇的身边,看着她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嘴唇翕动了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林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忌惮,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疏离。
他本以为,她只是一个聪明、有胆识、厨艺精湛的乡下少女。
他欣赏她的才华,佩服她的坚韧,甚至,对她产生了一丝朦胧的好感。
可今夜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认识她。
她能轻易地调动县衙的力量,也能面不改色地设下杀局。最可怕的是,她的背后,竟然站着昭阳长公主那样的……庞然大物。
她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看似平静,实则,能吞噬一切靠近她的东西。
林舒薇听到他的问话,缓缓地转过头,看着他。
火光,在那名黑衣杀手的手中亮起。他将火把,丢向了那堆由尸体和桌椅堆成的小山。
“轰!”
烈焰,冲天而起。
熊熊的火光,映照在林舒薇的脸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忽明忽暗。
她看着陆云舟那张写满了复杂情绪的俊朗面容,忽然,露出了一抹凄凉而苦涩的笑容。
“陆公子,你今夜看到的我,和你以前认识的我,哪一个,才是真的呢?”
“或许,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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