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石」。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深井的石子，在林渐的意识中荡开层层叠叠的、冰冷的涟漪。它不是答案，而是一扇更加沉重、更加隐秘的门。
“协处理器”不再提供更多信息。无论林渐如何尝试构建错误模型，甚至首接意念询问，回应他的只有那片熟悉的、高效的沉默。仿佛“基石”这个词是一个开关，按下之后，后面的一切仍被牢牢锁死在黑暗里。
它只负责指路，不负责照亮全程。
林渐没有再尝试强行突破。他深知，面对这种级别的秘密，鲁莽的代价他可能承受不起。他需要另一种方式。
他将注意力重新拉回现实。秦昭明的形象在他心中己经彻底改变，从一个悲情先驱变成了一个可能手握巨大秘密、行走于灰色地带的复杂人物。这样的人，绝不会只留下官方档案里那些光鲜的记录。
他一定还有别的“遗产”。
林渐再次打开吴教授给的存储器，但这次不再是阅读技术文档，而是开始疯狂搜寻一切与秦昭明个人相关的蛛丝马迹——学术交流的日程表、非正式会议的记录、甚至是一些被忽略的系统访问日志的边角注释。
他像是在一片浩瀚的沙海中，寻找一颗可能并不存在的珍珠。
时间在枯燥的搜寻中流逝。就在他几乎要再次放弃时，一条极其不起眼的记录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份关于“摇篮”计划初期某次非核心成员参与的头脑风暴会议纪要，秦昭明作为主讲人出席。纪要内容本身毫无价值，但在页脚的一条系统自动生成的元数据里，显示这份文件曾被秦昭明本人于某个深夜，从一台非项目配发的私人终端上访问过。
访问记录的ID是一串混合了字母和数字的代码。
这本身并不异常，专家使用私人设备处理工作偶尔发生。
但林渐体内的“协处理器”却对这串代码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反应。没有提示音，没有运算，只是一种……指向性的触动。如同指南针的指针在某个方向轻微地摇摆了一下。
这串代码，是某种密钥？还是一个地址？
林渐立刻将这串代码提取出来，尝试将其作为密钥去解密存储器内其他加密文件，失败。尝试将其作为网络地址访问，返回的是404错误。
它似乎毫无用处。
但“协处理器”那微弱的指向性反应却持续存在着。
林渐沉思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打开了一个普通的公共网络搜索引擎，将这串代码输了进去。
他没有期待任何结果。
然而——
搜索引擎返回了一条结果。只有一个。
那是一个极其古老的、几乎被遗忘的学术预印本存档网站上的一个文档链接。文档的上传时间是十几年前，上传者的用户名是一串随机的哈希值，文档的标题更是毫无意义的字符乱码。
看起来就像无数个被遗忘在网络角落的、无效的数字垃圾中的一员。
但林渐的心跳却微微加速。
他点击了那个链接。
浏览器缓慢地加载着那个几乎瘫痪的老旧网站页面。最终，一篇篇幅很短的、没有任何摘要和关键词的论文摘要显示出来。
论文的标题是：《关于意识量子相干性在特定拓扑结构下的长期维持的若干假设》。
作者署名：Zhao Ming Qin。
秦昭明名字的拼音拼写。
林渐的目光迅速扫过内容。摘要极其晦涩，充满了高度理论化的术语和数学表达，似乎只是在探讨一个纯理论的、近乎空想的可能性。
但其中一段话，让林渐的血液几乎凝固：
「……综上所述，若能构建合适的‘意识载体框架’（sciousness Carrier Framework-CCF），理论上可实现意识核心的非生物基质层面的长期驻留与稳定性维持，从而摆脱脆弱碳基躯体的限制，为‘最终过渡’（Final Transition）提供可行性路径……」
意识载体框架（CCF）……非生物基质驻留……最终过渡……
这些词，与“摇篮”计划追求的“意识上传”看似相似，但其内核却更加激进，更加……终极。
它听起来不像是在研究如何让AI进入人脑，或者让人类意识进入电脑。
它听起来像是在计划着如何让意识……彻底脱离肉体，以一种纯粹的、永恒的形式存在下去！
而这篇论文的发表时间，远在“摇篮”计划启动之前。
秦昭明，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己经在思考如此遥远而可怕的问题了？
林渐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串代码上。
它不是什么密钥，也不是地址。
它是一个签名。一个被秦昭明刻意隐藏、用于在公共网络上匿名发布其最激进思想的数字签名。
而这篇文章，这片不起眼的数字残骸，或许就是他宏大蓝图中，最早的一块……
基石。
林渐缓缓靠向椅背，感到一阵冰冷的战栗。
他终于知道该从哪里开始了。
他需要找到更多秦昭明用这个“签名”留下的痕迹。在那片浩瀚的、公开的网络海洋中，去打捞一位天才疯子可能留下的、被遗忘的思想碎片。
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他有“协处理器”。
他构建了一个简单的任务指令：
「任务：以该代码字符串为作者签名特征，全网爬取所有与之存在关联的、发布十年以上的学术或技术文档片段。」
指令下达的瞬间。
颅内那庞大的、非人的算力再次无声地运转起来。
这一次，它不再提供方案，而是首接成为了方案本身。
一场对往昔幽灵的、无声的追猎，开始了。
（第二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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