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新中心的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肖兵、老赵、张大牛、刘工，再加上临时顶替郭磊位置的一个年轻工程师小李，五个人围坐在桌旁，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都说说吧，手头上的活儿，到什么程度了？”肖兵掐灭了手里的烟头，目光扫过众人。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眼神里那股逼人的锐气，让在座的人都绷紧了神经。
“组长，”刘工推了推眼镜，率先开口，语气带着技术骨干特有的严谨，“三个示范项目的成本建模和供应链分析，初步报告己经出来了。核心部件的国产替代方案，我们筛选出了三家潜在供应商，技术参数和初步报价比对也做完了。只是……”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肖兵，“郭工负责的那个驱动器动态载荷算法优化，卡在几个关键参数上，我们尝试了几种思路，效果都不太理想。”
“驱动器算法是我的强项，”张大牛瓮声瓮气地接话，眉头拧成了疙瘩，“但郭工之前搞的那个模型有点邪门，有几个假设条件我没太吃透，不敢乱动。怕搞砸了，到时候更麻烦。”
老赵嘬了口烟，眯着眼：“供应商那边，我按组长你的意思，又接触了两轮。那几家国产的，态度倒是挺积极，价格也压下来一些。但一说到要他们提供底层代码接口和长期可靠性数据，就都开始支支吾吾，打哈哈。妈的，还是信不过咱们，或者……自身底子确实虚。”
情况不容乐观。郭磊被带走，不仅仅是少了一个人，更是抽掉了新中心在核心技术攻坚上的一条大腿。剩下的工作，要么是刘工这种偏理论和模型的，要么是张大牛这种偏实操和应用的，真正能打通任督二脉、进行系统级设计和优化的顶尖高手，断层了。
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窗外，天色渐渐暗沉下来，乌云低压，似乎一场暴雨将至。
肖兵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个人脸上或焦虑、或无奈、或不甘的神情。
他知道，现在不是抱怨和等待的时候。马建国那边刚被捅了一刀，正是混乱和虚弱的时候。如果新中心不能趁这个机会拿出点硬邦邦的东西，站稳脚跟，等马建国缓过气来，或者他背后的势力反应过来，下一个被摁死的，就是他们！
“算法问题，我来想办法。”肖兵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不容置疑，“刘工，把你做的所有推导过程和尝试过的参数组合，全部发给我。大牛，你把郭工之前留下的所有笔记、草图、哪怕是随手写的草稿纸，都找出来给我。”
刘工和张大牛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肖兵是搞管理和战略出身的，虽然技术底子不差，但首接啃这种硬核算法……
“组长，这……”刘工有些犹豫。
“怎么？信不过我？”肖兵挑眉，目光如电。
“不是不是！”刘工连忙摆手，“只是这东西太耗时间，而且……”
“没有而且。”肖兵打断他，“时间不够，就加班！人手不够，就想办法！郭工不在，他的活儿，我们分摊！我带头！”
他看向老赵：“老赵，供应商那边，你换个思路。别光盯着要代码要数据，那等于首接掏人家裤裆，谁乐意？你跟他们谈合作，谈联合开发，谈未来市场！告诉他们，新中心不是来抢他们饭碗的，是来帮他们把蛋糕做大的！只要他们肯拿出诚意，前期投入，我们可以共同承担风险，共享未来收益！”
老赵眼睛一亮，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茬！光想着白嫖了！组长，还是你脑子活！”
“这不是脑子活，是被逼的。”肖兵冷冷道，“我们现在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马建国那边出了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们，等着看我们笑话，等着我们自己垮掉！”
他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扫视着每一个人：“兄弟们，郭工现在还在里面顶着压力！马建国那帮王八蛋，想弄垮我们！外面那些供应商，在看我们的实力！徐总那边，在等我们的成绩！我们没得选，也没时间矫情！”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从现在起，取消所有休假，项目进度倒排，责任到人！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加班加点也好，掉几层皮也罢，半个月内，我要看到三个示范项目的详细技术方案和可执行的供应链落地计划！有没有问题？！”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
随即，张大牛第一个梗着脖子吼道：“没问题！组长！豁出去了！”
刘工推了推眼镜，眼神里也燃起了火苗：“我今晚就开始整理资料！”
老赵把烟头狠狠摁灭：“妈的，拼了！老子就不信，离了张屠户，还吃带毛猪了！”
连最年轻的小李，也激动地涨红了脸：“肖组长，我……我可以多承担一些测试和文档工作！”
“好！”肖兵重重一拳砸在桌面上，“要的就是这股劲儿！散会！干活！”
众人如同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纷纷起身，摩拳擦掌地冲出了会议室。
肖兵看着他们充满干劲的背影，缓缓坐回椅子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豪言壮语说起来容易，但真正要啃下那些硬骨头，谈何容易。他刚才把最难的算法问题揽到自己头上，不是逞能，而是他知道，作为带头人，他必须顶在最前面，承担最大的压力。
他拿起刘工刚刚递过来的厚厚一叠算法推导资料，又翻开张大牛找来的郭磊那本记得密密麻麻、充斥着各种复杂公式和潦草图形的笔记本，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这些东西，对现在的他来说，无异于天书。
但他没有退路。
接下来的几天，新中心办公室的灯光，几乎彻夜长明。
肖兵把自己完全埋进了技术资料的海洋里。他几乎不眠不休，一边恶补遗忘多年的专业知识，一边试图理解郭磊那些天马行空却又精妙绝伦的设计思路。遇到实在搞不懂的，他就拉着刘工和张大牛一起讨论，三个人经常为了一个参数争得面红耳赤。
老赵那边也改变了策略，不再低三下西地求着供应商，而是摆出一副“我们有技术，有市场，找你是给你机会”的姿态，反而让几家之前态度暧昧的国产供应商主动找上门来，洽谈合作的可能性。
整个团队，像一台突然被拧紧了发条的机器，高速而疯狂地运转起来。
期间，集团内部关于马建国的各种传言愈演愈烈。有说他己经被限制出境的，有说调查组在他笔记本里发现了惊天黑幕的，也有说他背后的大佬正在想办法捞他的……真真假假，乱成一团。
但这一切，似乎都暂时与疯狂攻坚的新中心无关了。
肖兵刻意屏蔽了外界的纷扰，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技术突破上。他甚至在办公室支了张行军床，困极了就眯一会儿，醒来继续战斗。
这种近乎自虐的工作强度，带来的效果也是显著的。
第七天凌晨，肖兵盯着屏幕上终于跑通的一组仿真数据，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通了！他妈的终于通了！”他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
旁边趴在桌上打盹的刘工和张大牛被惊醒，迷迷糊糊地凑过来。
“组长，什么通了？”
“郭工那个动态载荷模型的耦合算法！我把第三个假设条件修正了，引入了非线性补偿，你们看这组数据！”肖兵指着屏幕上平滑完美的曲线，兴奋得像个孩子。
刘工仔细看了看数据，又翻出郭磊的原始笔记对照，眼镜后的眼睛越瞪越大：“我的天……组长！你……你是怎么想到的？这个补偿因子……太精妙了！完全解决了之前模型在高负载下的震荡问题！”
张大牛虽然看不太懂那些复杂的公式，但看着刘工那副见了鬼的表情，也知道肖兵搞定了不得了的东西，咧开大嘴傻笑：“牛逼！组长！你真他妈牛逼！”
困扰团队多日的核心技术壁垒，被肖兵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强行攻克了！
这个消息像一阵强心剂，瞬间传遍了整个团队。所有人的疲惫和焦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信心和干劲！
核心算法突破，剩下的工作势如破竹。
第十天，三个示范项目的详细技术方案全部完成！
第十二天，与两家最具实力的国产供应商达成了初步合作开发意向，对方承诺提供部分底层接口和测试支持！
第十五天，肖兵拿着那份凝结了整个团队心血、厚达两百多页的《先进制造与成本工程中心示范项目总体实施方案及供应链建设规划》，站在了徐总的办公室门前。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因为连续熬夜而显得有些褶皱的衬衫，敲响了门。
“进。”
肖兵推门而入，将那份沉甸甸的方案书，双手放在了徐总的办公桌上。
“徐总，新中心示范项目实施方案，请您审阅。”
徐总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眼窝深陷、胡子拉碴、但眼神却明亮得像燃烧着两团火的年轻人，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讶。
他拿起那份方案，随手翻看了几页，目光在几个关键的技术指标和成本测算数据上停留了片刻。
“半个月？”徐总放下方案，看向肖兵，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你确定，这是你们半个月做出来的东西？”
“是的，徐总。”肖兵挺首脊梁，声音虽然疲惫，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自信，“核心算法己经通过仿真验证，供应链搭建也有了实质性突破。只要资源到位，我们有信心，半年内，让首批示范项目落地见效，实现核心部件采购成本降低百分之二十以上的目标！”
徐总沉默了，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打着那份方案书，深邃的目光在肖兵脸上停留了许久。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那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肖兵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他不知道徐总是否会满意，是否会认可他们这半个月拼死拼活换来的成果。
终于，徐总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决定性的力量：
“肖兵，你让我很意外。”
他站起身，走到肖兵面前，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重新审视这个年轻人。
“我原本以为，马建国出事，郭磊被调查，新中心就算不垮，也得脱层皮，停滞不前。”徐总的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没想到，你不但稳住了局面，还逆势而上，拿出了这么一份……像样的东西。”
他拍了拍那份方案书，眼神中闪过一丝激赏。
“看来，我当初力排众议，把你推到这个位置上，是对的。”
肖兵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一股热流涌上眼眶，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谢谢徐总信任！”他沉声道。
“信任，是靠实力挣来的，不是靠嘴皮子吹出来的。”徐总走回办公桌后，拿起内线电话，“王秘书，通知下去，下午两点，召开总经理办公会扩大会议，议题——审议新制造中心示范项目实施方案。所有副总、相关职能部门一把手，全部参加！”
挂了电话，徐总看向肖兵，眼神恢复了平时的深沉和莫测。
“准备好。”他只说了三个字。
但肖兵明白，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开始。
下午的总经理办公会，将决定新中心，以及他肖兵未来的命运。
是成为集团战略转型的功臣，还是沦为权力斗争中的弃子，就看这一锤子了！
他握紧了拳头，眼中燃烧着昂扬的斗志。
“是！徐总！”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办公室。
背影，决绝而坚定。
趁他病，要他命！
马建国倒下的空档，就是他肖兵和新中心，杀出一条血路的最佳时机！
这盘棋，他不仅要下，还要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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