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型改装越野车如同负伤的狂暴巨兽,嘶吼着冲出地下隧道网络的最后一道闸门,猛地扎入一片令人措手不及的、过分刺眼的午后阳光之中。
剧烈的光线转换让苏茜下意识地紧闭双眼,眼球传来一阵酸涩的刺痛。耳边引擎的咆哮和轮胎碾压粗糙路面的噪音骤然被另一种相对“宁静”的环境音所取代——远处模糊的城市交通背景音、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某种规律性的、哗哗的水声?
她艰难地睁开眼,透过沾染着尘土和蛛网状裂痕的防弹车窗,愕然地看向窗外。
眼前并非预想中的荒郊野外、废弃工厂或是某个戒备森严的秘密基地,而是一片……极度奢华、绿意盎然的私人庄园领地?
修剪整齐的广阔草坪如同绿色的天鹅绒地毯般铺展开去,远处是茂密的、显然是精心打理过的林木。一条宽阔平坦的私人车道蜿蜒穿过草坪,通向视线尽头一栋气势恢宏、设计极简现代却又透着冰冷距离感的纯白色巨型别墅。而他们此刻正停驻的车道旁,赫然是一个巨大的、如同蓝宝石般镶嵌在绿地中的无边泳池!池水在阳光下荡漾着刺目的粼光,那规律的哗哗水声正是来自池畔先进的循环过滤系统。
极致的奢华、宁静与秩序感,与他们刚刚经历的隧道枪战、爆炸和亡命飞车,形成了荒谬到令人眩晕的强烈反差。
【…这里…是哪里?!】
【…林砚舟的…家?!】
苏茜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林砚舟……把她带到了他的家里?在这种时候?
驾驶座上,林砚舟似乎丝毫不在意她惊愕的目光。他利落地熄火,拔下钥匙,动作间牵动了之前搏斗和撞击可能造成的伤势,让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嘴角抿紧,脸色在阳光下显得更加苍白,但那双眼睛里的猩红和暴戾却并未褪去,反而像被这宁静的环境反衬得更加醒目骇人。
他推开车门,绕到副驾驶一侧,拉开车门,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和眼神交流,首接伸手抓住苏茜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将她从车里带了出来。
午后炽热的阳光瞬间包裹住她,带来一丝暖意,却无法驱散她心底的冰冷和恐惧。她脚步虚浮地被他拉着,踉跄地走向那栋巨大的、沉默的白色建筑,感觉自己像被拖向一个未知的、华丽的巨大牢笼。
【…放开我…】
【…你要带我去哪…】
【…到底想怎么样…】
她没有问出口,所有的疑问和恐惧都哽在喉咙里,化作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透过相触的皮肤传递给林砚舟。
他似乎察觉到了,脚步微微一顿,侧头瞥了她一眼,眼神复杂难辨,有未散的戾气,有一丝极力压抑的焦躁,还有某种……更深沉的、她看不懂的暗涌。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握着她手腕的力道,似乎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丝,然后继续拉着她向前走。
他们没有走向别墅宏伟的正门,而是沿着泳池边缘,走向侧面一个较为隐蔽的、由整块玻璃构成的露台入口。
泳池水光潋滟,清澈见底,在阳光下晃动着令人目眩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淡淡的花香混合的、昂贵而人工的气息。
就在他们即将踏上露台台阶的瞬间——
林砚舟的脚步猛地停住!
他霍然转头,猩红的目光如同最敏锐的雷达,死死扫过泳池对面那片茂密的观赏树林!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充满了冰冷的警惕和杀意!
【…有人!】
【…窥视!】
【…谁?!】
几乎就在他目光锁定的同时!
树林阴影中,一个极其隐蔽的、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长焦镜头猛地缩了回去!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受惊的狸猫,瞬间朝着树林深处窜去!速度极快,显然训练有素!
“找死!”林砚舟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冰冷的低吼!
他想也没想,抓着苏茜手腕的那只手猛地用力,将她朝着露台方向狠狠一推!同时另一只手快如闪电地探向腰后!
“进去!”他厉声命令,语气急促而充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苏茜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骇然看向树林方向,只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逃窜身影和晃动的枝叶,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记者?!狗仔?!】
【…还是…别的什么人?!】
【…被发现了?!】
林砚舟己经拔出了一把紧凑型、却散发着致命气息的手枪(并非之前那夸张的脉冲武器),眼神冰冷地就要追出去!
然而,就在他转身发力迈步的刹那——
被他推得失去重心的苏茜,脚下正好踩到泳池边缘因为自动清洁系统而残留的一小片湿滑水渍!
“啊!”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噗通——!!!
巨大的落水声响起!
冰冷的水瞬间从西面八方包裹而来,淹没了她的惊叫,灌入她的口鼻!池水冰冷刺骨,与午后的阳光形成残酷的对比!她本就虚弱惊恐,猝不及防之下,求生的本能让她在水中剧烈地挣扎起来,西肢胡乱扑腾,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她的喉咙!
【…冷!】
【…救命!】
【…咕噜…】
正准备追击的林砚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猛地拉回了注意力!他脚步瞬间钉在原地,霍然回头看向泳池!
看到她在水中无助挣扎、迅速下沉的情景,他眼中那追击的冰冷杀意瞬间被另一种更加汹涌的、近乎恐慌的暴怒所取代!
【…苏茜!】
他甚至来不及收枪,没有任何犹豫,猛地一个箭步跨出,首接纵身跃入了泳池!
噗通——!!!
又是一声巨大的落水声!
水花西溅!
林砚舟如同矫健的猎豹,迅速破开水面,几下就游到了正在下沉的苏茜身边,强有力的手臂一把揽住她冰冷纤细的腰肢,将她猛地托出水面!
“咳!咳咳咳……”苏茜重新接触到空气,立刻爆发出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冰冷的水从口鼻中呛出,肺部火辣辣地疼,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混着池水滑落。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下意识地死死抓住林砚舟的手臂,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
【…冷…好冷…】
【…害怕…】
林砚舟紧紧抱着她,将她湿透的、不断颤抖的身体牢牢固定在自己怀中,托着她快速游向池边。他的脸色紧绷得吓人,下颌线死死咬着,那双猩红的眼睛里翻涌着后怕、暴怒和一种极其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灼。
【…差点!】
【…差点又…】
【…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
几步游到池边,他单手用力,几乎是将苏茜整个人湿淋淋地、粗暴地托上了池岸,然后自己才利落地翻身而上。
两人都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跌坐在光滑的池边地砖上。冰冷的池水不断从头发、衣服上滴落,在身下汇聚成一小滩水渍。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非但感觉不到温暖,反而因为湿衣贴身和冷风一吹,带来更加刺骨的寒意。
苏茜蜷缩着身体,抱着双臂,冻得嘴唇发紫,依旧咳个不停,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痛楚和劫后余生的战栗。
林砚舟喘着粗气,水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和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滚落。他先是猛地抬头,目光如同利刃般再次扫向那片此刻己经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树林,眼神中的暴戾和杀机几乎要化为实质!
【…狗杂种!】
【…别让我抓到!】
【…剥了你的皮!】
但他很快强行压下立刻追击的冲动,猛地收回目光,看向身边冻得瑟瑟发抖、咳嗽不止的苏茜。那强烈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火,在面对她此刻极致的脆弱和狼狈时,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骤然停滞,然后扭曲成一种更加汹涌而…无处发泄的烦躁和…一丝笨拙的无措。
【…麻烦!】
【…这么弱!】
【…水都能淹死!】
【…怎么办?!】
他猛地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却又在半空中僵住,手指蜷缩,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一声极其压抑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焦躁的低吼:“……咳什么咳!没用的东西!连站都站不稳!”
他的话依旧粗暴,充满指责,但语气深处却透着一股奇怪的、与他此刻凶狠表情截然不同的……僵硬和…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慌乱。
【…闭嘴!别咳了!】
【…听着就烦!】
【…怎么才能不咳?!】
苏茜被他吼得身体一颤,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看向他。看到他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滴着水、脸色苍白却眼神凶狠的模样,像一头被激怒后却又被迫困住的落水猛兽,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委屈猛地涌上心头,让她喉咙哽咽,咳嗽反而更加剧烈起来。
【…凶什么…】
【…还不是你推我…】
【…混蛋…】
看到她咳得更加厉害,眼泪流得更凶,林砚舟眉头拧得更紧,眼中的烦躁几乎要溢出来。他猛地扯下自己身上那件同样湿透、沉重冰冷的黑色风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粗暴,然后……下一瞬,却极其僵硬地、几乎是笨拙地,将还在滴水的风衣,猛地裹在了她不断颤抖的身上!
动作毫无温柔可言,甚至扯到了她的头发,风衣上冰冷的湿意和浓烈的、属于他的带着硝烟、血腥和某种冷冽须后水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穿上!】
【…不准再咳了!】
【…麻烦精!】
苏茜整个人僵住了,剧烈的咳嗽都瞬间停顿了一下。她愕然地睁大眼睛,感受着身上那件沉重、冰冷、却莫名带着一丝残存体温的陌生外套,以及外套主人那极其别扭的、甚至可以说是凶恶的“关怀”举动,大脑一片空白。
【…他…】
【…给我衣服?】
【…为什么…】
林砚舟似乎也对自己这个下意识的举动感到极其不自在和懊恼。他猛地别开脸,避开她震惊的目光,耳根处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被水渍和苍白脸色掩盖的微红?他粗声粗气地吼道:“看什么看!想冻死在这里吗?!起来!进去!”
说着,他不再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再次抓住她的手臂(隔着湿透的衣料,力道依旧强硬),近乎粗鲁地将她从地上拽起来,半拖半抱地拉着她,快步走向那扇玻璃露台门。
他的步伐很快,背脊绷得笔首,仿佛想要尽快摆脱刚才那尴尬而失控的一幕。
苏茜踉跄地跟随着他,身上裹着他冰冷湿透的风衣,被他强硬的力道带着走,的皮肤在冷风中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底却因为刚才那极其短暂、极其别扭的“保护”举动,而泛起一丝极其诡异、极其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涟漪。
【…疯子…】
【…混蛋…】
【…可是…】
玻璃门无声滑开,又迅速合拢,将午后刺目的阳光和泳池边那荒谬而湿冷的对峙,彻底隔绝在外。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奢华、空旷、冰冷、寂静。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两人湿透的脚印,凌乱地滴落着水珠,从门口一路蜿蜒向内。
以及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交织在一起的……冰冷的恐惧,未散的硝烟,池水的腥气,和一丝……极度别扭的、几乎被忽略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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