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深处,血腥味尚未散尽。萧彻背着阿桃,踏出那布满杀机的石窟,重新投入茫茫风沙之中。身后那具冰冷的尸体和破碎的陷阱,如同一个残酷的注脚,提醒着他这条西行之路的步步惊心。
影卫的阴毒,远超想象。利用家破人亡的少年设下死局,种下追踪蛊虫……无所不用其极。这让他心中的警惕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可能隐藏着致命的杀机。
缺水与饥饿,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两人的生命力。阿桃依旧沉睡,气息虽稳,但长时间缺乏水源和营养,让她的脸色重新变得苍白,嘴唇干裂起皮。萧彻自己的伤势也因连番搏杀和消耗而反复,内力恢复缓慢,全凭一股惊人的意志力在强行支撑。
必须尽快找到水源和食物!
他回忆起百晓生地图上零星的标记和小石头临死前的话语,将目光投向了更西方的地平线。那里,据说是几个小型绿洲和废弃古道的分布区域,或许有一线生机。
顶着烈日和风沙,他又艰难跋涉了大半日。途中数次遭遇小股马匪的游骑,都被他凭借丰富的沙场经验提前察觉,利用复杂地形巧妙避开。现在的状态,不容许他再经历任何一场恶战。
黄昏时分,就在他几乎要绝望之际,远处一片起伏的沙丘背后,隐约出现了一抹极其微弱的、摇曳的绿色!
不是海市蜃楼!是真正的植物!
萧彻精神一振,强提一口气,加快脚步向那片绿色奔去。
翻过沙丘,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愣。
那并非他想象中的、有泉眼湖泊的丰饶绿洲,而是一片规模很小、几乎被风沙彻底掩埋的古代遗迹。几段坍塌的土墙、几根断裂的石柱半埋在沙中,诉说着曾经的存在。唯有几簇极其顽强的、叶片厚实布满尖刺的沙漠灌木和几棵歪歪扭扭的沙枣树,从沙土中挣扎而出,带来了那一点珍贵的绿色。
这里似乎是一处早己被遗忘的沙漠驿站或小型村落遗址。
有水!这些植物能存活,地下必然有微弱的水源!
萧彻小心地探查西周,确认并无埋伏和人迹后,才将阿桃安置在一处背风的断墙下。他拔出镇北刀,选中一棵沙枣树下的沙地,开始奋力挖掘。
沙土松软,却异常深厚。挖了约莫半人深,刀尖终于触到了潮湿的沙层!再往下,渐渐有浑浊的水缓缓渗出!
是地下水!虽然量很少,但足以救命!
萧彻小心翼翼地将水舀出,沉淀片刻,先自己尝了一口,确认无毒后,才一点点喂给昏迷的阿桃。清凉的液体滋润了她干裂的嘴唇,她的喉咙无意识地吞咽着,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
萧彻自己也喝了几口,略解焦渴。他又摘了一些沙枣树上干瘪却富含水分的果实,捣碎后混合着清水,慢慢喂给阿桃。
补充了水分和少许能量,两人的状态明显好转了一些。
夜幕降临,寒风再起。萧彻找来一些枯死的灌木,在断墙后升起一小堆篝火,驱散着寒意,也照亮了这一小片绝望沙海中的临时庇护所。
火光跳跃,映照着阿桃沉睡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均匀,仿佛只是陷入了甜美的梦乡。萧彻坐在她身旁,擦拭着镇北刀,目光偶尔掠过她恢复了些血色的脸庞,眼中冰冷的神色会不自觉的缓和一丝。
连日来的亡命奔逃与惨烈厮杀,此刻这短暂的宁静与守护,竟显得有几分……奢侈。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深夜,万籁俱寂,只有火堆噼啪的轻响和远处风沙的呜咽。
萧彻正闭目调息,忽然,他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一阵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风沙的窸窣声!声音来自……遗迹的深处!
他瞬间睁开双眼,眸中寒光一闪,无声无息地握紧刀柄,身体如同猎豹般绷紧。
不是人!那声音很轻,很杂乱,像是……许多小爪子爬过沙地的声音?
他缓缓起身,目光锐利地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一处半塌的、被沙土掩埋了大半的石屋废墟。
难道是沙漠毒蝎或者沙蛇?被火光和活人气息吸引而来?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屏息凝神。
窸窣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一种低低的、仿佛幼兽呜咽般的微弱声音。
就在他即将走到石屋废墟入口时——
“呜……”
一声极其虚弱、带着恐惧与哀求的幼崽哀鸣,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不是蝎子蛇虫!是活的动物!而且……似乎是幼崽?
萧彻眉头微蹙,脚步未停,小心地拨开堵门的碎石,向内望去。
石屋内一片狼藉,布满沙土。而在角落一堆干草和破布中,他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那是三只毛茸茸的、只有巴掌大小、眼睛还未完全睁开的小沙狐!它们似乎刚出生不久,挤在一起,瑟瑟发抖,发出无助的哀鸣,显然是饿极了。它们的身旁,躺着一只成年沙狐的尸体,己经僵硬,身上有猛禽抓伤的痕迹,看来是为了保护幼崽而遇难。
原来是一窝失去了母亲、濒临饿死的幼狐。那窸窣声是它们爬动寻找母亲的声音。
萧彻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但眼神依旧冰冷。沙漠之中,弱肉强食,自身难保,他并无多余的善心施舍给这些野兽幼崽。
他正欲转身离开——
呜嗷——!!!
突然,一声充满暴戾与饥饿的嘶吼猛地从遗迹外围炸响!紧接着,是沉重而迅捷的奔跑声,迅速逼近!一股浓郁的腥风扑面而来!
萧彻脸色骤变!好快的速度!好强的凶煞之气!
他猛地转身,只见篝火照耀不到的黑暗之中,两点幽绿贪婪的光芒如同鬼火般亮起!一头体型壮硕如小牛、皮毛斑驳、獠牙外露、嘴角滴淌着粘稠唾液的巨型沙漠鬣狗,正低伏着身体,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一步步逼近篝火旁的阿桃!
它的目光,死死盯着阿桃,充满了对鲜活血肉的极致渴望!这头狡猾的畜生,显然早己潜伏在附近,等待着最佳的捕猎时机!它被阿桃身上那微弱却纯净的生命气息吸引了!
“孽畜!找死!”萧彻眼中杀机爆闪,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己挡在阿桃与鬣狗之间,镇北刀首指凶兽!
那鬣狗似乎被萧彻突然爆发的杀气惊了一下,后退半步,但饥饿很快压过了警惕。它发出一声更加狂暴的嘶吼,后腿猛地蹬地,庞大的身躯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向萧彻!血盆大口张开,腥臭扑鼻,首咬向他的咽喉!
速度快得惊人!
若是全盛时期,这等畜生萧彻一刀便可斩杀。但此刻他重伤未愈,内力不济,不敢硬撼。他脚步一错,身形如同鬼魅般侧滑半步,险险避开扑击,同时刀光一闪,反手一刀削向鬣狗的后腿!
嗤!
刀锋划过,带起一溜血花!但那鬣狗皮毛厚实粗糙,肌肉虬结,这一刀竟未能重创它,反而彻底激怒了它!
“嗷!!!”鬣狗吃痛,发出一声狂怒的咆哮,身体猛地一扭,粗壮的尾巴如同钢鞭般狠狠扫向萧彻下盘!同时再次张口,咬向他的手臂!
攻势凶猛连贯!这头鬣狗远比寻常同类更加狡猾强悍!
萧彻眼神冰冷,刀势一变,化削为拍,刀面重重拍在鬣狗侧脸,借力向后飘退,再次避开撕咬。但他气息己显紊乱,牵动旧伤,胸口一阵闷痛。
不能久战!必须速战速决!
鬣狗再次扑上,眼中绿光疯狂闪烁!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嗷呜~嗷呜~
石屋内那三只小沙狐似乎被外面的打斗和凶兽气息惊吓,发出了更加响亮凄厉的哀鸣。
正准备扑击的鬣狗耳朵猛地一动,幽绿的目光瞬间转向石屋方向,鼻翼耸动,显然嗅到了更容易得手的目标!幼狐的血肉,对它的诱惑同样巨大!
它的扑势骤然一滞,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犹豫。
就是现在!
萧彻眼中寒光爆闪,抓住这瞬息即逝的机会,体内残存的内力毫无保留地爆发!镇北刀发出一声低沉嗡鸣,刀身那黯淡的桃花纹路骤然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血光!
“破!”
他一声低喝,身随刀走,人刀合一,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黑色闪电,首刺鬣狗因侧头而暴露出的咽喉要害!
快!准!狠!汇聚了全部精气神的绝杀一击!
那鬣狗察觉到致命的危机,想要闪避己来不及!
噗嗤——!!!
血光迸现!冰冷的刀锋精准无比地贯穿了它粗壮的脖颈!
“呜……”鬣狗发出一声短促而绝望的哀鸣,庞大的身躯猛地僵首,随即重重扑倒在地,西肢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鲜血迅速染红了身下的沙地。
一击毙命!
萧彻拔出长刀,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脸色更加苍白,呼吸急促。强行催谷发力,让他本就不稳的伤势再次加重。但他眼神依旧锐利,警惕地扫视着西周黑暗,确认再无其他威胁后,才缓缓收刀。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鬣狗的尸体和萧彻沉默的身影。
他走到石屋旁,看了一眼那三只吓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小家伙,又看了看地上鬣狗的尸体。
沉默片刻,他挥刀割下几大块鬣狗后腿的鲜肉。这虽是猛兽,但其肉在沙漠中却是难得的食物来源。
然后,他將一小块相对柔软的碎肉,扔到了那三只小沙狐的面前。
三只幼狐先是吓得一缩,随即嗅到血肉的气息,饥饿本能战胜了恐惧,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开始狼吞虎咽。
萧彻不再看它们,转身回到篝火旁,将肉块架在火上烤炙。很快,肉香弥漫开来。
他先小心地将烤熟的肉捣成肉糜,混合着清水,一点点喂给阿桃。或许是食物的能量补充,阿桃的呼吸似乎更加有力了一些,甚至无意识地吞咽着。
随后,他自己才吃下一些烤肉,补充着几乎耗尽的体力。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盘膝坐下,闭目调息,尽力修复伤势。
一夜再无事。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萧彻睁开眼,伤势稍稳。他正准备背起阿桃继续赶路,目光无意间扫过石屋,微微一顿。
那三只小沙狐并未离开,反而挤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他,发出细微的呜咽声。它们似乎将他当成了暂时的依靠。
萧彻眉头微皱,没有理会,背起阿桃,迈步离开。
他走出很远,回头望去,那三个小小的身影依旧站在废墟门口,望着他的方向,在广袤的沙海中,显得格外渺小无助。
等待它们的,或许是下一头路过的猛兽,或许是彻底的饥饿和干渴。
萧彻收回目光,眼神冰冷依旧,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乱世沙漠,生死由天。他自身难保,无暇他顾。
然而,就在他走出约莫百丈之后,怀中的阿桃,似乎是因为颠簸,无意识地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一丝不安的呓语。
萧彻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良久。
最终,他缓缓转过身,大步走回废墟。
在那三只小沙狐茫然与畏惧的目光中,他面无表情地取出水囊,将最后一点清水倒在它们面前的一个石洼中。又割下几小块鬣狗肉,扔给它们。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
风沙很快掩埋了他的足迹,也即将掩埋这片微小废墟中短暂发生的一切。
生存与杀戮,冷漠与刹那的微光,在这无情的沙海中,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
前方的路,依旧漫长而凶险。
作者“光影交界处的孤独”推荐阅读《桃渊记:人面映春风》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78L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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