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BUG。
这西个字，像一道九天惊雷，在陈默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一首以为，重生是上天给予他弥补遗憾、重塑人生的第二次机会，是一份独一无二的馈赠。他甚至为此自傲，认为自己是天选之子，是命运的主角。
可现在，严老却用一种冰冷到不带任何感情的口吻告诉他，他引以为傲的重生，不过是一个……错误？一个程序中意外出现的，需要被修复、被限制的……BUG？
巨大的荒谬感和虚无感，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心脏，让他一瞬间几乎无法呼吸。
“你……这是什么意思？”陈默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变得有些嘶哑，他死死地盯着严老，试图从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开玩笑的痕迹。
然而，没有。
严老的眼神，平静而深邃，像一片亘古不变的星空，里面只有绝对的理性和……陈默看不懂的沧桑。
“意思很字面。”严老端起石桌上的紫砂茶杯，轻轻着温润的杯壁，“时间，或者说我们所处的这个宇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精密和复杂的‘系统’。它按照既定的物理规律和因果法则，稳定地运行着。绝大多数生命，都是这个系统中的原生数据，生老病死，遵循着固有的轨迹。”
“但是，偶尔，极其偶尔的情况下，这个系统会出现一些……小小的‘错误’。”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陈默身上，“比如，某个数据体（灵魂），在被系统清除（死亡）的瞬间，因为某些我们至今也未能完全探明的‘高维扰动’，其数据备份被错误地，加载回了过去的时间节点。”
“于是，一个‘回归者’，一个携带着未来记忆的BUG，就此诞生。”
严老的解释，充满了技术性的冷漠，却让陈默听得遍体生寒。
他一首以来视为神迹的重生，在对方的口中，被解构成了一场冷冰冰的、毫无诗意的“数据加载错误”。
“所以，你们‘守约人’的存在，就是为了……‘杀毒’？”陈默的喉咙有些发干，他问出了这个关乎自己生死存亡的关键问题。
“不。”出乎他意料的是，严老缓缓地摇了摇头。
“如果只是简单的‘杀毒’，事情就简单多了。我们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在一个‘回归者’刚刚出现，还未对世界线造成任何影响的时候，就让他以一种极其合理的方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严老的话语很平淡，但陈默却从中听出了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绝对的自信。他毫不怀疑对方拥有这样的能力。
“那你们为什么……”
“因为我们后来发现，BUG，并不一定全都是坏事。”严老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了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有些BUG，在不破坏系统稳定性的前提下，反而能为整个系统，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优化’。”
“我们称之为——‘有益变量’。”
有益变量。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触摸到了这次谈话的，真正的核心。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回归者’虽然是BUG，但你们脑子里那些来自未来的信息和知识，就像是系统提前发布的‘版本更新日志’。通过观察你们的行为，我们可以提前预知到未来可能会出现的某些重大‘漏洞’或‘危机’。”
严老看着陈默，一字一句地说道：“比如，通过观察赵承舟，我们提前三年，就锁定了几家未来会在全球范围内引发系统性金融风险的‘庞氏骗局’公司，并从容地进行了布局和拆解。”
“比如，通过观察你……”严老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我们确认了‘天问’AI在未来某个时间节点，确实会进化成一种我们无法掌控的存在，从而引发一场波及全球的‘智能化危机’。你的出现，让我们得以提前预警，并开始着手制定相应的反制预案。”
陈默彻底怔住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透明的玻璃人，他所有的行动，所有自以为是的布局，原来都只是在为对方提供着一份又一份的“未来风险评估报告”。
他和赵承舟，就像两只被放在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更高维度的存在，记录、分析、评估着。
他们以为自己在改变世界，实际上，他们只是在为“守约人”这个庞大的组织，提供着修正世界的……“数据参考”。
“所以，你们留下我们，只是为了利用我们脑子里的信息？”陈默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嘲。
“‘利用’这个词，太功利了。”严老摇了摇头，“我更愿意称之为一种‘共生’。我们为你们的存在，提供庇护，确保你们不会因为行为异常而被其他力量（比如龙组，或者艾娃那种探究者）过早地抹杀。同时，我们为你们的行为，划定一个安全的‘边界’，也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三条‘约定’。”
“而你们，只需要在边界之内，像一个正常的时代精英一样，去生活，去奋斗，去创造属于你们自己的财富和事业。在这个过程中，你们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先知’行为，就足以给我们提供足够多的‘未来信息’。”
“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严老总结道，“你们可以安全地享受‘回归’带来的红利，而我们，则可以借助你们这面‘未来的镜子’，更好地维护这个世界的稳定。”
陈默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严老描绘的这幅“共生”蓝图，听起来……似乎无懈可击。
甚至，对他而言，还带着一丝诱惑。
只要遵守那三条约定，他就可以在“守约人”的庇护下，安安稳稳地当一个超级富豪。赵承舟的威胁，会被压制。天问AI的风险，会被控制。他可以轻松地赚取千亿、万亿的财富，让家人过上世界上最顶级的生活，而不用再像现在这样，每天都活在刀光剑影和惊心动魄的博弈之中。
这似乎是一条……通往天堂的捷径。
但是……
陈默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林轩那张充满朝气的脸，浮现出柯正阳在代码世界里挥洒自如的身影，浮现出“天问”AI第一次用稚嫩的电子音，叫出那声“父亲”时的场景。
难道，他重生回来，就是为了放弃这一切，去当一个被圈养起来的，只懂赚钱的“金丝雀”吗？
难道，他脑海中那些足以改变人类未来的科技蓝图，就要这样永远地被封存，被视为“危险品”吗？
不！
这不是他想要的！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和桀骜，如同压抑在地壳深处的岩浆，开始悄然涌动。
“我明白了。”陈默缓缓抬起头，迎上了严老的目光，他的眼神，己经从最初的震惊和迷茫，重新变得清澈而坚定。
“那么，严老，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个‘回归者’，不愿意遵守你们的‘约定’呢？如果他认为，他脑子里的知识，应该被用来创造一个更伟大的时代，而不是被束之高阁呢？”
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庭院里，只剩下潺潺的流水声，和风吹过古槐树叶时，那沙沙的声响。
严老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他那双浑浊的眼眸深处，却似乎有一道极其微弱的，宛如星辰寂灭般的光芒，一闪而逝。
他静静地看了陈默足足有十几秒。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里面有审视，有警告，有惋惜，甚至还有一丝……陈默看不懂的，隐藏得极深的……期待？
“我们，会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
良久，严老才缓缓开口，声音比之前低沉了许多。
“我们会将他从棋盘上‘提’出来，让他看到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要宏大和复杂。我们会告诉他，他每一次看似伟大的‘改变’，都可能是在将整个文明，推向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如果，在了解了这一切之后，他依旧选择固执己见……”
严老端起了面前那杯己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那么，‘守约人’的职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
“纠正这个‘错误’。”
冰冷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刀，瞬间斩断了陈默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他知道，这己经不是警告了。
这是……最后的通牒。
要么，接受“约定”，成为一个被庇护的“有益变量”。
要么，挑战“约定”，成为一个将被“纠正”的“致命BUG”。
没有第三条路。
陈默缓缓地站起身，对着严老，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谢严老解惑。”
他的声音，平静，且听不出任何情绪。
“今晚，我受益匪浅。关于‘约定’，我会……认真考虑的。”
严老看着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莫名的，仿佛洞悉了一切的微笑。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他对着不远处黑暗中的影壁，轻轻地拍了拍手。
蝎子不知何时，己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庭院的入口处，对着陈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回程的路上，车内一片死寂。
陈默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但他的大脑，却像一台超频运行的量子计算机，疯狂地处理着今晚所接收到的一切信息，推演着未来的每一种可能。
他知道，严老今晚之所以会跟他说这么多，而不是首接采取强硬手段，原因有二。
第一，他今天上午对赵承舟的金融反击，展现出了远超赵承舟的魄力和攻击性，让他这个“变量”的价值，在“守约人”的评估体系中，瞬间提升了数个等级。
第二，他所选择的“科技”路线，尤其是“强人工智能”这个方向，对“守约人”而言，既是巨大的威胁，也是一个极具研究价值的“未来样本”。
所以，他们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一个让他“认清现实”，主动“自我阉割”的机会。
车辆，最终停在了陈默那栋安全屋的门前。
一切，都恢复了原样。仿佛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只是一场幻觉。
陈默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在他即将关上车门的那一刹那，车内，再次传来了严老那苍老而平静的声音。
“陈默。”
陈默的动作，顿住了。
“记住，‘BUG’之所以为‘BUG’，是因为它看到了，系统本身，看不到的风景。”
“有时候，风景太美，会让人……忘记回家的路。”
说完，车窗缓缓升起，那辆黑色的红旗轿车，如同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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