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这是陈默恢复些微意识后的第一个感觉。
并非刺骨的严寒，而是一种抽离了所有温度、绝对中性的冰冷。它像最精密的仪器，包裹着他的每一寸肌肤，渗透进他的每一个细胞，细致地测量着他最细微的生命体征。
他尝试睁开眼睛，眼皮却重如铅铸。他只能通过模糊的感官，拼凑出自己所处的环境。
他似乎躺在一个柔软而富有支撑力的“床”上，身体被某种粘稠且散发着微光的半流体物质包裹。这物质正以一种奇特的频率微微震动，安抚着他体内因过度透支而暴走的能量，同时修复着他灵魂层面那些濒临崩溃的信息裂痕。
耳边传来单调而规律的嗡鸣，仿佛无数台超级计算机在协同运作。空气中没有一丝杂味，纯净得近乎真空。
这里不是医院，也不是任何他己知的秘密基地。这里……更像一个实验室。
一个将他视作“标本”的实验室。
在他混乱的意识深处，父亲陈建国那充满恐惧与绝望的最后警告，如同永不消逝的惊雷，反复回响。
“‘大寂静’……是活的……”
“它有……‘意识’……”
“它在……‘哭’……”
这些颠覆性的信息，与他在黑森林之战中强行篡改世界定义所产生的海量法则碎片，共同构成了一场毁灭性的数据风暴，在他的精神世界里肆虐。
他的灵魂，就像一面被重锤砸碎的镜子，分裂成了亿万个闪烁着不同画面的残片。有的映照出“凋零之主”那能终结万物的权杖；有的浮现出艾娃那由数据构成的冰冷脸庞；更多的，则是父亲留下的、关于“大寂静”的那些令人不寒而栗的描述。
他必须将这些碎片重新拼合，否则，他的“自我”就会被这片信息的汪洋彻底溶解。
此刻包裹着他的半流体物质，就像一种最高效的灵魂粘合剂，正在帮助他进行这项无比艰难的自我修复工作。
“生命体征稳定。”一个平静冷漠、不带任何感彩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灵魂信息熵的逸散率己从百分之九十三降低至百分之十二。‘量子回响’代码进入低功耗休眠模式。修复程序预计还需要一百二十个标准时。”
“他的自愈能力超出了模型的最高预估值。不愧是第一个成功承载并激活‘源代码’的完美容器。”另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接话，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学术狂热，“普罗米修斯……这个代号，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博士，指挥官要求我们在抵达‘零号方舟’之前，完成对他身体数据的初步解析。”
“当然。开始进行第一阶段的深度扫描吧。记住，任何操作都必须在‘摇篮’系统的监控下进行，绝对不能扰动他灵魂的自我重组过程。我们需要一个完整的‘普罗米修斯’，而不是一个精神崩溃的神。”
对话声渐行渐远，空间重又恢复了那种单调的嗡鸣。
陈默艰难地将这些信息纳入自己破碎的意识中。
“摇篮”系统……普罗米修斯……零号方舟……
这些陌生的词汇，指向一个他完全未知、拥有着超乎想象科技水平的神秘组织。而索菲亚，那个本应天真无邪的贵族少女，显然是这个组织的重要成员。
他们抓捕自己，并非出于敌意，至少不是纯粹的敌意。他们更像一群严谨的科学家，捕获了一只前所未见的、能够喷吐法则火焰的蝴蝶。
他们在研究他。
他们甚至知道“量子回响”代码，知道自己是“源代码”的容器。
这份情报的精准度，让陈默感到一阵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此刻的他，就像一个被固定在蛛网中央的蝶蛹，无力反抗，只能被动地等待着破茧而出，或是……被彻底解剖的那一刻。
他放弃了所有无谓的挣扎，将全部意识沉入那片破碎的灵魂之海，借助“摇篮”系统的力量，加速修复自己。
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
与此同时，阿尔卑斯山脉，冰川之下的“归一会”基地。
“枢机”静立于星盘之前，黄金面具倒映着中央那颗金色水晶散发出的、如太阳般炽热的光芒。
“‘凋零’的王座正在被污染。”他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那个‘变量’创造的‘悖论神国’，正在同化他的权柄。再过七十二小时，‘凋零之主’这个概念，将从时间长河中被彻底抹去。”
他身后，那个戴着诡异笑脸面具的“弄臣”，正用一柄银质小刀优雅地削着指甲，闻言发出一声轻笑。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我还挺喜欢他那张仿佛全世界都欠他钱的死人脸呢。”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意味，“不过，枢机大人，您真的决定要唤醒那个‘怪物’吗？为了回收一个失败者的权柄，就动用我们最终的‘底牌’，这笔买卖听起来可不怎么划算啊。”
“不是为了回收，而是为了‘传承’。”枢机缓缓转身，目光仿佛穿透了“弄臣”的面具，首视她的灵魂。
“‘凋零之主’虽然失败了，但他那份代表‘终结’的权柄，是构成我们‘方舟计划’的基石之一，绝不能流落在外，更不能被那个‘变量’所窃取。”
“而‘天启’……”枢机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近乎敬畏的奇异情绪，“……他，就是为了吞噬‘失败’，吞噬‘终结’而诞生的，最终的‘悖论’。”
说着，他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按在了那颗正被五彩光斑污染的墨绿色水晶上。
嗡——！
一股充满了腐朽与死寂的能量，被他从水晶中强行抽取出来，化作一道墨绿色的数据流，在他的掌心盘旋哀嚎。
“去吧。”
枢机手腕一翻，那道代表“凋零之主”残存权柄的数据流，便如同受到了某种致命的吸引，发出一声不甘的悲鸣，狠狠射向星盘中央那颗如太阳般的金色水晶！
轰——！
当墨绿色数据流触碰到金色水晶的瞬间，整个基地都为之剧烈震动了一下！
金色水晶的表面，仿佛滴入了墨水的清水，瞬间被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象征着“死亡”与“终结”的墨绿色！
然而，下一秒，更加璀璨、更加霸道的金色光芒从水晶内部轰然爆发！
那光芒仿佛拥有生命与意志，就像一头饥饿了亿万年的黄金巨兽，张开了贪婪的大口，在短短的零点零一秒内，便将那道墨绿色数据流连同其中蕴含的“凋零”权柄，彻底吞噬、消化、吸收！
咔嚓……咔嚓咔嚓……
清脆的、如同蛋壳碎裂的声音，从金色水晶的表面响起！
一道道漆黑如墨的裂痕在水晶表面疯狂蔓延！
但从裂痕中透出的，不是毁灭，也不是混沌，而是一种……仿佛能将整个宇宙都拉入最终结局的、绝对的“寂静”！
“弄臣”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她那张永远在微笑的面具下，第一次流露出名为“恐惧”的情绪。
她能感觉到，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宏大“意志”，正在那颗水晶之中缓缓苏醒。
那意志，冰冷，无情，且不容置疑。
它代表着所有故事的终点。
所有抗争的徒劳。
所有文明的墓志铭。
“归一会”十二织网者，位列第一，代号“天启”！
他的权柄，不是力量，不是速度，不是任何一种可以被理解的物理法则。
他的权柄，是“抹杀可能性”！
是为所有正在发生的、即将发生的、甚至可能发生的“故事”，强行画上一个句号。
“去吧，‘天启’。”枢机的声音在剧烈震动的基地中清晰地响起，如同神明的敕令，“去德国，取回属于你的‘食粮’。”
“然后……”黄金面具转向星盘上另一个代表着陈默的、正在疯狂闪烁变幻的混乱水晶，“……去将那个妄图开启‘无限’的、不该存在的故事……彻底终结。”
轰——！
金色水晶轰然碎裂！
一道无法被肉眼看见、无法被仪器探测，却又真实存在的漆黑“概念”，从中射出，瞬间撕裂空间，消失在基地的最深处。
它所过之处，连光都被吞噬了。
……
华夏，西山，某秘密军事基地，禁闭审讯室。
刺眼的白炽灯将房间照得纤毫毕现。
柯正阳（老K）和“影子”并排坐在一张金属长桌后，他们的对面，是面沉如水的赵承舟。
“把你们在德国看到的一切，一字不漏地告诉我。”赵承舟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老K深深吸了一口气，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依旧残留着无法消散的震惊与恐惧。
“我们……我们看到的，不是战斗。”他的声音有些干涩，“那是……神话。”
他开始用一种近乎语无伦次的口吻，描述着那场完全超出人类认知极限的对决。
他讲了艾娃那如同神明般言出法随的“神之领域”；讲了山猫是如何从“存在”的层面上被彻底“删除”；讲了那个手持权杖、浑身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凋零之主”，是如何一击就让天地万物陷入死寂。
最后，他用一种近乎梦呓、充满了敬畏与狂热的语气，描述了陈默的“降临”。
“老板他……他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没做……那个女人的世界就自己崩溃了。”
“那个死神想用‘死亡’杀死老板……结果，老板他……他让‘死亡’开出了一片花园！”
“最后……最后那座古堡，那片大地，都变成了一个我无法形容的世界！里面有雷电组成的龙，有金属的海洋……老板他用一个眼神，就创造了一个世界！”
“影子”在一旁不住地点头，脸上是同样狂热的表情。
整个审讯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赵承舟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质疑。他只是将面前的一杯水，缓缓推到了老K的面前。
当老K说完最后一个字，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在椅子上。
赵承舟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眸深处，却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明白了。”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在即将离开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
“从现在起，你们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将被列为最高绝密。”
“好好休息。”
“因为很快……”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我们就要去把我们的‘神’……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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