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的额头还在发麻，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凿击过，那股钝痛顺着颅骨蔓延至后颈，仿佛有根烧红的铁针在脑髓深处来回穿刺。他缓缓睁开眼，视线起初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蒙尘的玻璃，只能看见头顶那道横贯岩壁的裂缝中渗出幽微的青光，如冷蛇般游走。呼吸比刚才稳了些，可胸口仍压着一块无形的巨石，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轻微的滞涩感，像是肺叶间还残留着某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
他的手撑在地面上，指尖陷入冰冷的石粉里，指节微微泛白，仿佛要从大地汲取一点真实的触感来确认自己还活着。铜牌和玉片静静躺在身前，表面流转着温润却不规则的光晕，时而泛起金纹，时而又沉入墨绿，像是刚从一场风暴里幸存下来，尚未平复心跳的遗物。它们曾剧烈共鸣，几乎炸裂，如今却安静得诡异，仿佛将所有的惊涛骇浪都封进了内核。
嫦娥站在他旁边，脸色有些苍白，唇色淡得近乎透明。她一动不动，唯有指尖还残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那是刚才强行引导信息流反向回溯时留下的后遗症。她的目光低垂，落在那两件古物上，眼神复杂得如同千年冰湖下的暗流：有怜悯，有忌惮，还有一丝极深的、几乎无法掩饰的共鸣。
“你看到的那些画面……”陈凡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喉咙，“不是乱来的吧？”
“每一个都是真实的碎片。”嫦娥轻声说，语调平稳，却透着一种久经压抑的疲惫，“只是它们被打散了，混进了命运的谎言里。就像把一本写满真相的书撕成千片，再撒进谎言的洪流中，任其随波逐流。”
陈凡点点头，没再追问。他知道现在不是纠结真假的时候。系统界面在他眼前缓缓展开，半透明的数据流如溪水般滑动，自动整理着刚才涌入的信息洪流。那些破碎的画面、残缺的声音、断裂的情感波动，正在被重新编码、归类、标记。高频人物轮廓再次浮现——红衣女子，立于高山之巅，身后是崩塌的天柱，碎石如星辰坠落，天地为之失色；面前是持剑的男人，面容隐在云雾之后，唯有一双眼睛冷如寒星。两人之间隔着一道裂开的天地，深渊之下翻涌着混沌黑潮，谁都没有向前一步。
“瑶池圣母？”他问。
“是她。”嫦娥点头，声音低了几分，“也是这场棋局里，第一个真正想反抗的人。”
陈凡皱眉：“可她不是神吗？连她都逃不掉？”
“正因为她太想逃，才被盯上了。”嫦娥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与悲凉交织的光芒，“命运最喜欢挑那种心软又倔强的下手。你以为她在掌控一切？其实她早被算死了——她的不甘，她的痛，甚至她的眼泪，都是计划的一部分。最狠的陷阱，从来不是用锁链捆住你，而是让你以为自己还能选择。”
陈凡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下，嘴角扬起一个近乎荒诞的弧度：“听起来，咱们还挺像的。”
嫦娥瞥他一眼，眸光微冷：“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最多算个意外变量，她是亲手撕过命书的人。”
“结果呢？”
“结果？”嫦娥望着远处那道仍未闭合的裂缝，目光深远，“她输了。伏羲拔剑那一刻，不只是斩断了情缘，也斩断了天地之间的最后一根平衡线。那天之后，规则开始松动，封印出现裂痕，而‘命枢会’就是趁着那场混乱，悄悄复活的。他们蛰伏千年，只为等这一刻——当秩序动摇，人心溃散，便是新神登台之时。”
陈凡摸了摸下巴，眉头微蹙：“所以现在的问题是——他们怎么利用这段感情做文章？总不能靠放点悲情BGM就灭世吧？”
嫦娥嘴角抽了抽，像是被这荒唐的说法刺了一下：“你还真敢想。不过……差不多。”
她抬手一挥，虚空中浮现出一段模糊影像：昆仑山巅，大雪纷飞，银装素裹的世界寂静得令人窒息。瑶池圣母跪在祭坛前，披着褪色的赤霞长袍，手中捧着一块刻满符文的玉圭，嘴里念着某种古老的誓词，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与魂的重量。而在她对面，人王伏羲背对她站着，肩头落满雪花，却没有回头。风卷起他的衣角，却吹不动他分毫。
“这是当年‘天柱崩塌之夜’的真实记录。”嫦娥说，声音低沉如诵经，“圣母本想以自身神格为引，重启归墟封印，但她需要伏羲的血脉共鸣。只要他肯握住她的手，哪怕只是一瞬，就能稳住即将崩溃的世界。那一刻，天地都在等待一个动作——一个简单的触碰。”
“但他没动。”
“不，他动了。”嫦娥摇头，眼中掠过一抹痛意，“有人在他耳边说了句话，一句只有他能听见的话。然后他就转身，拔剑，指着她的心口，说——‘你勾结外敌，毁我天庭，从此永生不见’。”
陈凡眉头一跳，心头猛地一紧：“谁说的？”
“不知道。”嫦娥神色凝重，指尖轻轻拂过虚空影像，画面定格在伏羲转身那一瞬，“但那声音来自高维意志，不属于任何己知神明。唯一的可能是……命运亲自下的套。它不需要动手，只要播下一粒怀疑的种子，就能让最坚固的信任轰然倒塌。”
陈凡倒吸一口凉气，喉结滚动了一下：“所以她是被陷害的？”
“不止是陷害。”嫦娥盯着那幅画面，声音轻得像叹息，“关键是，伏羲信了。他宁愿相信一个莫名其妙的声音，也不愿听她解释一句。这才是最致命的——信任一旦破裂，就再也拼不回去。而失去信任的地方，就会滋生仇恨、猜忌、孤独……这些，才是命枢会真正想要的东西。”
陈凡低头看着系统界面，忽然灵光一闪：“等等，如果这段记忆是真的，那说明圣母到现在都没放下？”
“怎么可能放下。”嫦娥冷笑，语气中多了几分罕见的柔软，“她守着昆仑几千年，每年七月十五都会摆上两盏茶，一盏给自己，一盏给那个永远不会来的人。你说她恨不恨？可她更恨的是——明明可以避免的悲剧，为什么会发生？为什么一句话就能决定一切？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多问一句？”
陈凡沉默片刻，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跪在风雪中的身影，孤绝、执拗、倔强到近乎愚蠢。他忽然觉得胸口一阵闷痛，仿佛那不是别人的故事，而是某种早己埋在他命运深处的回响。
他忽然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那她就是突破口。”
“你说什么？”
“我是说，”他盯着嫦娥，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如果我们想找命运的破绽，那就得从最痛的地方下手。瑶池圣母现在是什么状态？孤身一人，心有执念，对现有秩序充满怀疑……这不就是最佳策反对象吗？她不是敌人，也不是盟友，她是‘未完成’的存在——一个被时代抛弃却又不肯死去的灵魂。”
嫦娥皱眉：“你想去见她？你知道昆仑有多危险吗？那里不是圣地，是坟场。千年来，多少仙佛试图劝她回头，结果全都被冻成了冰雕，挂在山腰当装饰。”
“所以我不会以敌人的身份去。”陈凡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痞气，“我会装成一个被命运玩废了的倒霉蛋，哭着喊着求她指点迷津。女人嘛，一看有人比她还惨，心肠立马就软了。尤其是那种自以为看透一切的强者，最受不了别人在她面前崩溃。”
嫦娥翻了个白眼：“你就这么有信心？”
“我没信心。”陈凡耸肩，摊开双手，“但我有系统。复制、编写、翻译三件套齐活，再加上一点点街头骗子的演技，够用了。再说了，我又不是去谈情说爱，我只是想去问问——‘姐姐，你觉得人生还有希望吗？’这话听着多真诚。”
嫦娥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叹了口气，像是看透了什么，又像是放弃了争辩：“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啥？”
“你这副混不吝的样子，反而最容易成功。”她低声说，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人，“那些一本正经要救世的，早就被当成靶子打死了。可你这种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反而能活着走到最后——因为你不怕死，也不怕丢脸，更不怕被人当成笑话。”
陈凡咧嘴一笑：“那是因为我真不在乎。我只是不想被人当棋子使。我不想哪天醒来，发现自己一辈子的努力，不过是别人剧本里的一个标点符号。”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再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默契，像是风暴来临前的宁静。
片刻后，陈凡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铜牌和玉片收进怀中。系统提示音轻轻响起：【情感共振模块己激活】【目标锁定：瑶池圣母】【建议伪装身份：受困者/失意者/求解脱者】。
“走吧。”他说，声音平静却坚定，“趁她还没把下一个上门的神仙塞进冰窖。”
“等等。”嫦娥伸手拦住他，眉头微蹙，“你打算怎么接近她？昆仑不是菜市场，随便刷个码就能进。它的入口早己封闭，连天机阁的地图都找不到坐标。”
“我知道入口。”陈凡掏出手机，调出一张古老星图的投影，光影在他脸上跳跃，映出几分神秘的轮廓，“还记得之前破解《太阴真解》时发现的那个坐标吗？那是古代祭祀路线的起点，每隔七十年才会开启一次。今天刚好是第七十个年头。”
嫦娥眯起眼，仔细看着那星图的轨迹，瞳孔微缩：“你连这个都算到了？”
“不是我算的。”陈凡摇头，目光投向远方的裂缝，“是系统从一堆废弃数据里扒出来的。它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在不断筛选、重组、预测……有时候我觉得，它比我更懂什么叫‘剧情推进’。”
嫦娥没再阻拦，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记住，见了她别提伏羲的名字。除非她先说，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她的愤怒己经沉淀成冰，但只要一丝火星，就能引爆整座雪山。”
“明白。”陈凡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嘴角扬起一丝苦笑，“只哭穷，不谈情。”
他迈步往前走，脚步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时间的节点上。通道尽头的裂缝依旧散发着微弱光芒，像是某种古老机制正在缓慢重启。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香味，混合着一丝铁锈般的陈旧气息，那是岁月腐朽的味道，也是记忆苏醒的征兆。
嫦娥跟在他身后半步距离，忽然低声问：“你妈那句话……‘她不是不想逃，是根本没被给过选择’，你是真心觉得她说的是圣母？”
陈凡脚步顿了一下，背影在光影交错中显得格外沉默。
“我不知道。”他没有回头，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扎进空气，“但当我看到她跪在雪地里的那一刻，我就觉得……有些人注定要背负太多。她们不是英雄，也不是罪人，她们只是被推到了悬崖边，却还要替所有人承担坠落的重量。而我们能做的，也许就是让她们知道——这一次，可以选择不说再见。”
话音落下，前方的裂缝骤然扩大，一道青灰色的光柱从中射出，照在陈凡脸上。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墙上，像一把出鞘的刀，锋芒毕露，首指未知。
嫦娥看着那道影子，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她只是默默跟上，手指悄然抚过袖中的符箓，那是她最后的底牌。
陈凡抬起手，掌心贴向光柱。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空间锚定完成】【传送倒计时：十秒】
他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嫦娥一眼，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清澈的决意。
“准备好了吗？”
嫦娥点了点头。
陈凡嘴角扬起一点笑意，正要说话——
光柱突然扭曲，他的手臂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拽住，整个人向前一倾。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又像是就在耳边，温柔得令人心颤。
“你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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