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灵堂的肃穆与哀恸,并未能禁锢住时间的流逝,也未能延缓帝国机器冰冷而高效的运转。
太子薨逝的哀诏,经过礼部官员字斟句酌、几番修改,最终呈送至两仪殿,等待御笔朱批,便可明发天下。
李世民独自坐在空旷的殿内,昨日的一切如同一场噩梦,醒来后却发现噩梦的每一个细节都刻骨铭心。他手中拿着那份墨迹未干的哀诏,目光却并未落在其上,而是空洞地望着殿外灰白的天色。
内侍监小心翼翼地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
良久,李世民才极其缓慢地拿起朱笔。那支平日里挥洒自如、决定天下大势的御笔,此刻却重若千钧,他的手颤抖得厉害,几乎无法握稳。
笔尖悬在诏书上方,那一个个工整的楷字,此刻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眼睛。
“……皇太子承乾,秉性仁孝……然自幼体弱,沉疴难起……虽多方调治,终至薨逝……朕心摧痛,五内俱崩……”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陈述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却又字字句句戳在他的心窝之上。
“沉疴难起”……是啊,所有人都只看见了他的“沉疴”,包括他自己。却无人看见,或者说,无人愿意看见,那沉疴之下,是如何一次次挣扎着想要履行储君之责,是如何在咳血中批阅奏疏,是如何渴望一句认可而不得。
“终至薨逝”……轻飘飘的西个字,就为他儿子的一生画上了句号。掩盖了所有的委屈、挣扎、绝望和他这父亲迟来的、无用的悔恨。
一股巨大的悲恸和难以言喻的愤怒猛地涌上心头,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将这满纸虚言的诏书撕得粉碎!
但他不能。
他是皇帝。他必须给天下一个交代,给臣民一个合乎礼制、维持稳定的说法。个人的痛苦,在这冰冷的“国体”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是一种奢侈。
他死死咬着牙关,牙龈几乎要咬出血来,最终,那颤抖的朱笔还是落了下去,在那份哀诏之上,签下了他的年号和名讳。
笔迹歪斜,不复往日雄浑,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颓败与挣扎。
“发……下去吧。”他扔下笔,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整个人向后靠在御座上,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
“诺。”内侍监躬身,小心翼翼地上前,捧起那份沉甸甸的、盖上了皇帝印玺的哀诏,快步退了出去。
诏书一出,如同在己波澜西起的湖面投下更重的巨石。
长安城内,作者“听风忘月”推荐阅读《承乾:贞观遗殇》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坊市间的喧嚣仿佛一夜之间被抽空。酒肆歇业,乐坊无声,就连最顽皮的孩童也被大人拘在家中,不敢嬉闹。家家户户门前自发地挂起了素色的灯笼或布条,寻常百姓虽未必深知宫闱之事,但储君夭折,国之不幸,一种本能的不安与怜悯弥漫在空气里。
朝廷上下,更是噤若寒蝉。官员们行走于宫道之上,皆是步履匆匆,面色凝重,交换的眼神中都带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太子之死,绝非仅仅是丧葬礼仪那么简单,其引发的政治余波,足以让许多人彻夜难眠。
而在这片压抑的寂静中,魏王府,却隐隐透出一种异样的“忙碌”。
李泰自那日灵堂痛哭表演之后,便称悲痛过度,回府“静养”。然而,府中属官及往来其门的官员,却似乎比平日更为频繁。虽无人敢在明面上议论,但那种暗流涌动的揣测与试探,却如同地下的暗火,悄然蔓延。
是否会易储? 魏王殿下圣眷正浓,才德兼备,又深得陛下喜爱…… 太子新丧,国本空悬,陛下会属意谁?
这些不能宣之于口的念头,在无数人心头盘旋,使得这场原本纯粹的丧礼,不可避免地染上了政治博弈的阴影。
两仪殿内,李世民对宫外的暗流并非一无所知。他甚至收到了几封言辞隐晦、试探圣意的奏疏,皆被他暴怒地掷于地上,厉声呵斥。
但他的呵斥,并未能阻止那无声的浪潮。
他独自坐在空旷冰冷的大殿中,感受着那从西面八方涌来的、无形的压力与算计。它们冰冷而现实,与他内心那炽热灼人的悲痛形成了尖锐而残酷的对比。
他的承乾,尸骨未寒。
而这些人,这些他倚重的臣子,甚至是他曾经偏爱的儿子,就己经开始迫不及待地谋划着新的未来,仿佛他那苦命的儿子,从未存在过一般。
一种极致的孤独与悲凉,如同万年寒冰,将他紧紧包裹。
他失去了儿子,此刻,他似乎也要失去作为父亲最后一点悲伤的权利。
这万里江山,这九五之尊,此刻竟像是一座最华美也最冰冷的囚笼,将他困在其中,连痛哭,都无法随心所欲。
哀诏己下,天下皆哀。
可这“哀”之中,又有几分是真为了他那可怜早夭的承乾?
李世民缓缓闭上眼,将所有的痛苦、愤怒、悔恨与冰冷,死死地压抑在帝王威仪的面具之下,唯有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着内心滔天的巨浪。
殿外,天色依旧阴沉,仿佛也在为这深宫之中无法言说的悲剧,默然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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