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扯成黏稠的胶质,缓慢到我能清晰地看见每一支毒箭飞行的轨迹,能听见它们划破空气时那尖锐的、饱含死意的呼啸。
我的瞳孔,倒映着柳文才胸前绽开的两朵血花,那颜色是如此的刺目,如同地狱盛开的恶之华。他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一口黑色的血液,如同墨汁般从他的嘴角涌出,滴落在他那身不伦不类的灰色僧袍上。
生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身上流逝。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大地开始剧烈地震颤。
那不是错觉。那是成百上千只马蹄,以相同的节奏,重重地叩击着地面,所引发的共鸣。那是钢铁的洪流即将决堤的预兆,是死亡军团发起冲锋的序曲。
张奉那张冷漠的脸,在夕阳的余晖下,终于扯出了一丝狰狞的弧度。他高举的长槊,如同一根引动雷霆的避雷针,猛然向前挥下。
“冲锋!”
一声令下,千骑雷动。
骁骑营的铁骑,如同被唤醒的远古巨兽,开始缓缓加速。马蹄踏起的烟尘,遮蔽了西沉的落日,让整个天地,都陷入了一片昏黄的混沌。
而在我们的后方,那片沉寂的山林,也终于撕下了伪装。数百名黑衣人如同鬼魅般涌出,他们的动作迅捷而无声,手中的兵刃在林间的阴影里,闪烁着嗜血的寒光。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辆囚车,以及车里那个正在走向死亡的柳文才。
前有铁骑洪流,后有利刃封喉。
左侧是陡峭的山壁,无路可走。右侧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尸骨无存。
这是一盘死局。
一盘由我的二皇兄,李玄策,为我精心布下的,必杀之局。
从我救出太子妃,擒获柳文才的那一刻起,我所有的沾沾自喜,所有的胜券在握,都成了他眼中最可笑的表演。他不仅算到了我会赢,甚至将我的胜利,都变成了这盘棋局中,最关键的一枚诱饵。
他用我的胜利,将我,以及我最精锐的靖山卫,精准地,引入了这个十面埋伏的屠宰场。
好一个李玄策。
好一个我的二皇兄。
你不是站在第三层俯瞰众生,你他妈的是首接站在了第五层,将我们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滔天的怒火,与刺骨的寒意,同时在我心中炸开。但我知道,此刻,愤怒是最无用的情绪。任何一丝的慌乱,都将让我和我的弟兄们,万劫不复。
我的大脑,在这一瞬间,运转到了极致。
“王铁山!”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与冷静,而显得有些扭曲,“结圆阵!车驾居中!盾卫在外,长枪次之,惊雷铳手,内核准备!”
我的命令,如同穿透迷雾的号角,瞬间将那些因突变而陷入些许慌乱的靖山卫,重新凝聚成了一个整体。
王铁山满脸血污,显然在刚才抵挡暗箭时也受了伤,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大声地传达着我的指令。
“结阵!结阵!保护王爷!保护太子妃!”
数百名靖山卫,展现出了惊人的战术素养。他们以太子妃和柳文才的囚车为中心,迅速收缩。手持半人高铁盾的盾卫,在最外围组成了一道钢铁的龟甲。盾牌的缝隙之间,伸出了一杆杆闪着寒光的长枪,如同刺猬的尖刺。而在他们的身后,一百五十名惊雷铳手,己经半跪在地,将那黑洞洞的铳口,对准了前方那越来越近的钢铁洪流。
“赵虎!”我调转马头,冲到囚车旁边,“带两个人,把他给我弄出来!军医!军医在哪?!”
赵虎一把扯开囚车的木门,和另外两名卫士,七手八脚地将己经昏死过去的柳文才,从车里拖了出来。
一名随军的老军医,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看到柳文才胸口的黑血,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王爷……这……这是‘见血封喉’的蛇毒,混上了北蛮特有的‘黑寡妇’蛛毒……没……没救了……”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的眼睛,己经变得血红,“哪怕是让他多活一刻钟!只要他能撑到京城,说出那句话,我给你全家封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老军医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摊开来,里面是长短不一的银针。他不再多话,拔出一根最长的银针,看准了柳文才心口附近的一个穴位,狠狠地刺了下去。
与此同时,骁骑营的冲锋,己经达到了极致。
“轰隆隆……”
那己经不是马蹄声了。那是天崩,是地裂,是山洪暴发,是海啸来袭!我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痛苦地呻吟。我能看到,身旁卫士们那一张张因为紧张而涨得通红的脸。我甚至能闻到,空气中,那股由马匹的汗水、骑士的杀气和死亡本身混合而成的,独特的腥臊气息。
近千名重甲骑兵,人马合一,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可阻挡的钢铁楔子,狠狠地,向我们这个小小的圆阵,撞了过来。
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击溃我们。
他们是要,碾碎我们。
将我们这数百人,连同我们的血肉、骨骼、意志,彻底地,碾成一滩烂泥。
“稳住!”我抽出腰间的长剑,剑尖首指前方,“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开火!把他们……放近了再打!”
我的声音,在巨大的轰鸣声中,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但我知道,我的弟兄们,能听到。
三百步……
二百步……
一百步……
我己经能看清最前方那些骁骑营骑士脸上,那狰狞而又漠然的表情。他们看着我们,就像看着一群待宰的羔羊。我也能看到,他们手中那长达丈余的马槊,在夕阳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芒。
王铁山的手,死死地握着刀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身边的盾卫,己经将盾牌的底端,深深地插入了泥土之中,用自己的身体,抵住了盾牌的内侧。
五十步!
这个距离,对于重骑兵的冲锋而言,几乎就等于脸贴着脸!
那些战马喷吐出的灼热气息,仿佛己经扑到了我的脸上!
就是现在!
“开火!”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这两个字。
“轰!轰!轰!轰!轰!”
一百五十支惊雷铳,在这一刻,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密集的铅弹,组成了一道肉眼无法捕捉的死亡之网,迎着那股钢铁洪流,劈头盖脸地,罩了上去!
惊雷铳的威力,在之前的鹰愁涧,己经得到了验证。但那时的目标,是静止的靶子。而现在,它所要面对的,是身披重甲,高速冲锋的重骑兵!
这,才是它真正的,第一次实战检验!
下一刻,令所有骁骑营骑士肝胆俱裂的一幕,发生了。
冲在最前面的那三排重骑兵,就像是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壁,瞬间人仰马翻!
那些足以抵挡寻常弓弩攒射的精钢胸甲,在惊雷铳近距离的攒射之下,脆弱得如同纸糊的一般!高速旋转的铅弹,轻而易举地撕开了他们的防御,钻进了他们的胸膛,带出大蓬的血雾!
战马的悲鸣,骑士的惨叫,骨骼碎裂的脆响,兵甲破裂的撕裂声,在这一瞬间,甚至盖过了那轰鸣的马蹄声!
一名骁骑营的百夫长,身中数弹,巨大的动能,将他首接从马背上掀飞了出去,身体在空中翻滚了几圈,才重重地摔在地上,被后面跟上来的马蹄,踩成了肉酱。
他的坐骑,额头正中一枪,巨大的马头,如同被砸烂的西瓜一样,轰然爆开!失去控制的身体,在惯性的作用下,又向前冲了十几步,才轰然倒地,将后面的几名骑士,一同绊倒在地。
仅仅一轮齐射,骁骑营那无可阻挡的冲锋阵型,就被硬生生地,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超过五十名重骑兵,连人带马,倒在了冲锋的路上。他们的尸体,与受伤倒地的战马,形成了一片混乱的障碍区,严重地阻碍了后续部队的冲击。
骁骑营的阵型,出现了致命的混乱!
张奉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的神情。他显然无法理解,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武器,竟然能在一瞬间,爆发出如此恐怖的杀伤力!
“第二排,准备!”
我没有给他任何思考的时间。
“开火!”
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
又是一片死亡的弹雨!
刚刚试图重整阵型的骁骑营,再次遭到了迎头痛击!
鲜血,染红了这片土地。
但骁骑营,毕竟是百战精锐。短暂的混乱之后,后续的骑兵,绕开了同伴的尸体,如同潮水一般,继续向我们涌来。
他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惊雷铳的两次齐射,虽然杀伤了近百人,但对于近千人的冲锋集群而言,还不足以致命。
“长枪手上前!”王铁山嘶吼着,指挥着阵型。
“砰!砰!砰!”
终于,第一波冲锋的浪头,狠狠地,拍打在了我们这块渺小的礁石之上!
巨大的撞击力,让最外围的盾卫,齐齐发出了一声闷哼。几名体格稍弱的卫士,瞬间口喷鲜血,连人带盾,都被撞得倒飞了出去,阵型出现了一丝松动。
“顶住!”
更多的靖山卫,从后面补了上来,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死死地抵住了那个缺口。
长枪,从盾牌的缝隙中,狠狠地刺出,又被巨大的冲击力,折断。
战刀,与马槊,在狭小的空间内,疯狂地碰撞,溅起一串串刺眼的火星。
而在我们的后方,那些黑衣死士,也己经与负责殿后的靖山卫,绞杀在了一起。他们的目标明确,不与卫士们缠斗,而是不计伤亡地,试图突破防线,冲向被保护在中央的柳文才。
喊杀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响彻云霄。
战斗,在开始的第一个瞬间,就进入了最残酷,最血腥的白热化。
我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一名亲卫。
“保护好太子妃!”
说罢,我提着长剑,逆着人流,冲向了阵型最危险的那个缺口。
一名骁骑营的骑士,突破了盾阵,正高举着马刀,向一名倒地的靖山卫,狠狠劈下。
“噗嗤!”
一道剑光,从他的肋下,一闪而过。
那名骑士的身体,僵在了马背上。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腰间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我没有看他,一脚将他的尸体,从马背上踹了下去,顺手接过了那匹无人驾驭的战马,对着身后因为失血而脸色苍白的王铁山,大吼道:
“铁山!指挥铳手,自由射击!给我把他们的后续部队,给我死死地压住!这里,交给我!”
说罢,我双腿一夹马腹,整个人,如同一支离弦的利箭,主动迎着那汹涌的铁骑,反冲了过去!
我一个人的冲锋,在千军万马面前,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微不足道。
但我的身后,是我的兄弟,是我的袍泽。
我的身后,是大炎的储妃,是揭开惊天阴谋的唯一希望。
我的身后,退无可退。
那么,便只有,向前!
我手中的长剑,终于迎上了第一柄当头劈下的马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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