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谦的宅邸,坐落在京城南面一条不起眼的陋巷里。与皇城脚下的朱门高第相比,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陈旧而局促。我的马车停在巷口,便再也无法前行。我没有让赵虎和福伯跟着,只身一人,踏着尚未完全消融的积雪,走向那扇斑驳的木门。
敲门声响起,过了许久,门才“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条缝。一张憔悴而警惕的脸从门后探了出来,正是张承谦。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棉袍,头发有些散乱,眼中的光芒黯淡无神,与福伯口中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科举才子判若两人。
当他看清来人是我时,那双黯淡的眸子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疑惑,恐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间竟忘了言语,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
“张主事,不请本王进去坐坐吗?”我微笑着开口,语气温和,仿佛只是来拜访一位寻常故友。
他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将门大开,躬身行礼,声音都有些结巴:“下……下官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我摆了摆手,径首走进院子。院子很小,打扫得却很干净,只是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炉具和黑色的石块,显得有些杂乱。我一眼便看出,那正是原煤的矿石。
屋内的陈设更是简陋,除了几件必要的家具,最显眼的便是一屋子的藏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挥之不去的炭火气息。
“王爷请上座。”张承谦手脚无措地为我倒了一杯凉透了的白水。
我没有在意,只是开门见山地说道:“张主事,本王今日前来,是为了你送的那盒银霜炭。”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里流露出极度的恐慌。他送炭之举,本就是一场不计后果的豪赌,如今我亲自找上门来,在他看来,或许是来问罪的。
“王爷明察!”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下官……下官绝无他意,只是……只是仰慕王爷风采,一时糊涂……”
“糊涂?”我笑了,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将他扶了起来,“张主事,你若糊涂,这满朝文武,便没有几个聪明人了。你送来的不是炭,而是一份足以改变大炎国运的惊天富贵,一份足以让太子殿下都寝食难安的大礼。本王说的,对吗?”
我的话像一道惊雷,在他耳边炸响。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没想到,我竟能如此精准地洞悉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和野心。
我没有给他太多震惊的时间,而是走到墙角,拿起一块他用来做实验的原煤,在手中掂了掂,继续说道:“此物,寻常人称之为石炭,本王却愿称之为焦炭。以闷烧之法,去其杂质,存其精华,所得焦炭,热力远胜寻常木炭数倍。若用于冶炼,可轻易将炉温提升至铁水沸腾之境,百炼精钢,将不再是难事。”
我每说一句,张承谦的眼睛就睁大一分。这些话,正是他当年在那份被斥为“妖言惑众”的折子里所写的内容,甚至比他自己想的还要透彻。他视若珍宝的秘密,在我口中,却仿佛是人尽皆知的常识。
“你只看到了它能取暖,能炼铁,却还没看到它真正的价值。”我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京城百万人口,每日消耗木炭几何?若以你的银霜炭取而代之,价格减半,利润翻番,那将是怎样一笔泼天财富?北地铁骑常年苦寒,若军士皆能用此炭取暖,战斗力将提升几何?大炎府库,每年用于炼铁的薪炭耗费几何?若改用焦炭,能节省多少开支,又能多产出多少兵甲利器?”
我一步步地引导着他,为他描绘出一幅他从未敢想象的宏伟蓝图。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中那潭死水被彻底搅动,重新燃起了炙热的火焰。
“王爷……王爷您……您是如何知道这些的?”他声音沙哑地问道。
“这不重要。”我将手中的煤块轻轻放回原处,“重要的是,本王知道,你张承谦,有经天纬地之才,却明珠蒙尘。本王也知道,你的心血,被工部那个刘承恩窃取打压,让你受尽屈辱。现在,本王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让你亲手实现这一切的机会。你,可愿意?”
张承谦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个年近半百、被官场消磨了半生傲骨的男人,此刻竟像个孩子一样,泪流满面。他没有丝毫犹豫,再次跪倒在地,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找到了毕生知己的激动和得遇明主的忠诚。
他郑重地向我叩了三个响头,每一个都无比实在。
“罪臣张承谦,愿为王爷效死,万死不辞!”
我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我亲自将他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从今往后,你不再是工部那个碌碌无为的张主事。你是本王‘西山工坊’的总司事,本王给你钱,给你人,给你最大的权力。你要做的,就是将这西山的黑石头,变成我手中最锋利的剑,最坚固的盾!”
“西山工坊……”张承谦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神采,“王爷放心,承谦必不负王爷所托!”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我们就在这间简陋的屋子里,敲定了西山工坊的初步规划。
我负责全局的谋划和资源的调动,张承谦负责技术的研发、工匠的培养和生产的监管。福伯则被我任命为工坊的大管家,负责财务、人事和后勤。赵虎和他手下的护卫,则摇身一变,成了工坊的安保力量,负责矿区和工坊的安全,以及原材料的运输。
我们的第一步,是以最快的速度在西山建成第一批炼焦窑。同时,由福伯出面,在京城最繁华的东市盘下一间铺面,作为我们银霜炭的专卖店。
“王爷,店面好说,但这银霜炭该如何定价?又该如何打开销路?”张承谦提出了最现实的问题。
我笑了笑,胸有成竹地说道:“定价,就要定得比市面上最好的木炭还要高出一成。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银霜炭,是王公贵胄才能用得起的奢侈品。”
“这……这恐怕没人会买吧?”张承谦有些担忧。
“会买的。”我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太子不是断了全城的木炭供应吗?这正好给了我们一个天赐良机。福伯,你即刻去办三件事。第一,向京城所有王公大臣府上送去请柬,就说三日后,我靖王府要举办一场‘赏雪品茗会’。第二,放出风去,就说我靖王府得到一种天赐神物,燃烧无烟,热力持久,父皇得知后龙颜大悦,特赐名‘玄火宝炭’。第三,将我们府里仅剩的那点银霜炭,全部送到宫里去,孝敬给父皇和太后。”
我的计划很简单,就是后世最经典的饥饿营销和品牌塑造。
首先,通过王府的品茗会,向京城最有权势的这群人,亲身展示“玄火宝炭”的优越性。在全城缺炭的背景下,这种体验是致命的诱惑。其次,抬出父皇做背书,将其塑造成贡品级的神物,首接拉高品牌定位。最后,通过赠送,制造稀缺感,让他们想买都买不到,吊足他们的胃口。
等到市场被彻底引爆,我们再宣布东市的店铺开张,限量发售。到那时,趋之若鹜的权贵们,会将我们的门槛都踏破。
张承谦和福伯听得目瞪口呆,他们从未想过,一门生意,竟还能有如此多的门道和算计。
当我走出张承谦的宅邸时,巷口的积雪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己经开始融化。我的心情也如这天气一般,豁然开朗。
赵虎迎了上来,低声在我耳边说道:“王爷,刚才您进去后不久,属下发现巷子对面有个卖糖葫芦的,眼神总往这边瞟,有些不对劲。”
我的脚步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么快就跟上来了吗?看来,太子在我府里安插的眼线,还真不少。
“不必理会他。”我淡淡地吩咐道,“让他看,让他跟。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我见了张承谦。我倒要看看,太子殿下在得知一个被他踩在脚下的八品小官,如今成了我的座上宾后,会是怎样一副精彩的表情。”
我坐上马车,心中没有丝毫的紧张,反而涌起一股强烈的兴奋。
太子,你以为你掌握着棋局,殊不知,你的每一步棋,都在我的算计之中。你断我木炭,我便烧起焦炭。你派人监视,我便将计就计。这场游戏,你设下了开局,但如何收场,却由不得你了。
京城的这个冬天,注定不会平静。而我,将是点燃这场风暴的第一缕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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