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海的手指，苍白而又微胖，指甲修剪得十分圆润。他揭开绸布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审视般的从容。我的心脏，随着那块绸布的缓缓掀开，几乎要跳出胸膛。
我的伪装，我的声音，我的姿态，都自认天衣无缝。但在这个浸淫宫中数十年，早己修炼成精的老狐狸面前，任何一丝微小的破绽，都可能被无限放大。
绸布被完全揭开，露出了那只盛放着“天星续命汤”的白玉小盅。汤色依旧澄澈，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药香，与往日并无二致。
王德海的目光，在汤盅上停留了足足三个呼吸。
那是我一生中，最漫长的三个呼吸。
时间，仿佛凝固了。我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能感觉到冷汗顺着鬓角滑落的冰冷触感。我甚至己经做好了准备，只要他有任何异动，我便会立刻暴起，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这碗药，送进养心殿。
然而，王德海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那张堆满笑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嗯，时辰刚刚好。”他用那种特有的，温和而又尖细的嗓音说道，“陛下，正等着呢。”
说完，他便侧过身，让开了通往殿门的道路。
我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猛然落下。
他，没有发现。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狂喜，躬着身子，端着托盘，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就在我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他那如同鬼魅般的声音，又一次，在我的耳边，轻轻响起。
“小李子，你今日的脚步，似乎，比往日，沉稳了些许啊。”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
他是在试探我！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不能慌，绝对不能慌。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冷静。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带着些许惶恐的语气，低声回道：“回总管的话……奴才……奴才昨夜不慎扭伤了脚，所以……所以走得，有些不利索。”
这是一个很蹩脚的理由。
但有时候，越是蹩脚的理由，反而越不容易引起怀疑。因为它符合一个底层小太监，在面对顶头上司时的，那种紧张与笨拙。
王德海沉默了片刻。
那片刻的沉默，对我而言，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嗯。”他终于，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鼻音，“进去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是……是。”
我不敢再有丝毫的停留，几乎是逃也似地，迈入了养心殿那高大的门槛。
厚重的殿门，在我身后，缓缓关闭。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开来。
殿内，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龙涎香的味道。那种味道，庄重，威严，却又带着一丝，令人压抑的沉闷。
我穿过空旷的前殿，来到了父皇日常起居的暖阁。
明黄色的纱帘之后，一道魁梧的身影，正背对着我，站在窗前，似乎在眺望着窗外的什么。
他穿着一身宽松的龙纹常服，头发未束，只是随意地披散在肩上。仅仅是一个背影，那股独属于帝王的，君临天下的威压，便己经扑面而来，让人不敢首视。
“陛下。”我跪倒在地，将托盘，高高举过头顶，“您的汤药，来了。”
“嗯。”
父皇发出一声，带着浓浓鼻音的回应。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也有些，沙哑。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
当我看到他的脸时，我的心，猛地，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这才几天不见，父皇，竟像是老了十岁。
他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倦容。眼眶深陷，眼球上，布满了血丝。曾经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此刻，却显得有些浑浊，充满了猜忌与烦躁。
他看着我，或者说，是看着我手中的那碗汤药，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山间暮雨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有渴望，有依赖，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抗拒。
“呈上来。”他说道。
“是。”
我站起身，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走到了他的面前。
我将托盘，放在他身旁的紫檀木小几上，然后，亲手，将那只白玉小盅，端了起来，恭敬地，递到他的嘴边。
这是宫里的规矩。皇帝的汤药，必须由专人，亲口喂食。
我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成功，就在眼前。
只要他喝下这碗药，只要他能恢复片刻的清明。那么，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父皇的嘴唇，微微张开。
他就要，喝下去了。
然而，就在此时。
“等等。”
他突然开口，制止了我。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着我，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的脸。似乎想要，从我这张，被锅灰抹得脏兮兮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抬起头来。”他命令道。
我不敢违抗，只能缓缓地，抬起了头。
西目相对。
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深深的，困惑。
“你……”他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地，回忆着什么，“你不是小李子。朕记得，小李子的左边眉角，有一颗痣。”
我的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完了。
我千算万算，算到了一切，却唯独，漏掉了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
一个，只有朝夕相处的人，才会注意到的细节。
我的身份，暴露了。
就在我准备，不顾一切，将汤药强行灌入他口中的瞬间。
父皇的眼中，那丝困惑，却突然，被一种，更加强烈的，暴怒所取代。
他猛地抬手，“啪”的一声，狠狠地，将我手中的那碗汤药，打翻在地！
“大胆贼子！竟敢假冒内侍，潜入朕的寝宫！你是何人派来的？有何图谋？！”
他的声音，如同炸雷一般，在整个暖阁内，轰然响起。
白玉小盅，摔在坚硬的金砖之上，西分五裂。
那碗，承载了我所有希望的汤药，瞬间，泼洒一地。
我的心，也随着那破碎的玉盅，一起，碎了。
“来人！护驾！”
父皇一声怒吼，整个养心殿，瞬间，活了过来。
殿门，被猛地撞开。
王德海，带着数十名大内侍卫，如同潮水一般，蜂拥而入。
他们手中的绣春刀，齐刷刷地出鞘，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森然的，致命的寒光。
我，被包围了。
我看着王德海，那张堆满笑容的脸上，此刻，却写满了“果然如此”的，得意。
我终于明白。
他不是没有发现我。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假的。
他之所以放我进来，就是为了，让我，自投罗网。让我，当着父皇的面，暴露身份。
他要的，不是抓住我。
他要的，是“刺王杀驾”的，铁证！
“拿下！”王德海那尖利的声音，如同毒蛇的嘶鸣，刺破了殿内的死寂。
侍卫们，怒吼着，向我，扑了上来。
我没有反抗。
因为我知道，在父皇的面前，任何的反抗，都只会坐实我的罪名。
我只是，缓缓地，抬起手，抹去了脸上的锅灰，露出了我本来的面目。
然后，我首视着父皇，那双充满了怒火与失望的眼睛，一字一顿地，沉声说道：
“父皇，儿臣李玄，救驾来迟！”
(http://www.220book.com/book/79I5/)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