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林微阳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了我过往二十年建立起来的所有认知。父慈子孝的温情面纱被无情撕开，露出其下血淋淋的、充满了权谋与背叛的真相。
我看着她那双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睛，那张酷似母亲的脸庞上交织着深刻的仇恨与一丝隐秘的期待。她在等我的答案，一个关乎血脉、立场与未来的答案。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无数的画面在眼前闪回。父皇在御书房教我书法的温和背影，他将监国大权交到我手中时的殷切嘱托，还有他得知二哥叛乱时那痛心疾首的模样……这一切，难道都是假的吗？都是一个帝王炉火纯青的表演吗？
可是，镇北王府三千冤魂的灵位就在眼前，那封泛黄的信笺和那半块兵符就是铁证。它们无声地控诉着一个帝王深藏在皇袍之下的冷酷与无情。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让我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所以，李玄风也是你复仇计划的一部分？”我没有首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出了另一个关键。
林微阳的眼神微微一凝，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冷静。她点了点头：“是，也不是。”
“此话何解？”
“李玄风是一把刀，一把足够锋利，也足够疯狂的刀。”她缓缓说道，“姐姐将父亲留下的部分暗棋交给他，是为了让他有能力搅动风云，为我们的复仇创造机会。而我，则是为他提供了另一把刀——蛮族。”
“我成为圣女之后，利用师父留下的威望和一些手段，逐渐掌控了蛮族内部的权力。那个所谓的拓跋大汗，不过是我扶植起来的傀儡。策动三十万大军南下，并非李玄风的主意，而是我的决定。”
我心中一凛。原来如此，李玄风只是一个引子，真正驱动这场国战的，是眼前这个女人。
“你的目的，不仅仅是复仇。”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引蛮族入关，北境生灵涂炭，这绝不是外祖父想要看到的。你这么做，有更深的目的。”
林微阳的嘴角，勾起一抹赞许的弧度：“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没错，复仇，只是其一。”
“其二，我要通过这场战争，彻底整合蛮族内部的各个部落。只有在战争中，我才能名正言顺地清除异己，将所有权力都集中在我一人手中。拓跋宏那个蠢货在前线打得越惨，我在后方的整合就越顺利。”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起来，“我要通过这场战争，看清楚你的选择，李玄。我要看看，流着林家血脉的你，究竟会站在哪一边。”
“你将北境的百姓，将数万将士的性命，都当成了你试探我的棋子？”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冷了下来。
“妇人之仁。”林微阳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能用几万人的性命，换来一个倾覆的王朝，换来三千冤魂的昭雪，这笔买卖，很划算。”
她的语气是那样的理所当然，仿佛在谈论一桩再也正常不过的生意。我看着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这个女人，我的小姨，她的内心己经被仇恨彻底扭曲了。为了复仇，她可以牺牲一切，包括那些无辜的生命。
“我明白了。”我缓缓地点了点头，心中的混乱与挣扎，在这一刻，反而奇异地平复了下来。
“那么，你的选择呢？”林微阳逼视着我。
我抬起头，迎着她的目光，平静地说道：“我选择，走我自己的路。”
“什么意思？”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镇北王府的冤案，我会查，而且会一查到底，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所有参与其中的人，无论是谁，都必须付出代价。”我的声音坚定而有力，“但是，这不代表我会与你为伍，更不代表我会认同你引狼入室、荼毒生灵的做法。”
“我外祖父镇北王，一生戎马，守护的是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他的在天之灵，绝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外孙女，驱使着他曾经的敌人，来践踏他用生命守护的家园。”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与我为敌？”林微阳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密室内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几分。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开始在她周身弥漫。
“不。”我摇了摇头，“在你停止这场战争，在你伤害大炎百姓之前，我们不是敌人。但如果你执意要用毁灭的方式来复仇，那么，我，以及我身后的十万大军，会是你最大的敌人。”
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小姨，母亲在我们身上下了两个赌注。你选择了毁灭，而我，选择守护与新生。”
“守护？新生？”林微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守护这个腐朽的、建立在血腥与谎言之上的王朝吗？守护那个杀了我们全家的仇人吗？李玄，你的天真，让我觉得可笑！”
“我守护的，不是李氏的江山，而是天下的万民。”我坦然地回应，“至于那个皇位上的人，他欠林家的，我会让他亲手还回来。但，不是用你的方式。”
密室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我们两人，姨甥之间，血脉相连，却又立场对立。西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碰撞。
良久，林微阳身上的杀气，缓缓收敛了。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失望，有愤怒，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我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好，很好。”她点了点头，转身走回那张紫檀木长桌前，“既然你做出了选择，我也不强求你。”
她将那封信与那半块兵符，重新装回盒中，然后，将盒子推到了我的面前。
“这个，你拿着。”
我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姐姐留给你的东西，物归原主。”她淡淡地说道，“你不是想查明真相吗？这封信，就是最好的证据。这半块兵符，能让你在关键时刻，调动一些意想不到的力量。”
“你就不怕我用它来对付你？”我反问道。
“你不会。”林微阳的语气异常笃定，“因为你知道，一旦你我彻底决裂，最高兴的人，会是京城里那位。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个道理，你比我懂。”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我也想看看，你所谓的‘守护与新生’，究竟能走到哪一步。是像姐姐一样，最终在绝望中化为厉鬼，还是能真的，走出一条，我们都未曾想过的路。”
“这，就算是我，下的另一个赌注吧。”
我看着桌上的木盒，心中五味杂陈。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给了我破局的工具，却也给我设下了一个更大的难题。她暂时停止了与我的首接对抗，将矛盾，重新引向了京城的皇帝。
她在看，在等。
等我与父皇彻底撕破脸，等我将大炎的朝堂搅得天翻地覆。到那时，或许就是她再次出手的最佳时机。
这是一个阳谋。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走上前，将木盒收起，郑重地放入怀中。
“多谢。”我看着她，真心实意地说道。无论她的目的是什么，这两样东西，对我而言，都至关重要。
“不必谢我，这是你应得的。”林微阳重新戴上了那张银色蝴蝶面具，遮住了她所有的情绪，“外面的残局，我会替你收拾干净。拓跋宏的大军，三日之内，会全部撤回草原。这场闹剧，可以结束了。”
“你有什么条件？”我不相信她会如此轻易地退兵。
“条件很简单。”她转过身，向着石阶的入口走去，“第一，朔方城，以及之前被蛮族攻占的七座城池，暂时，归我。这里，将成为我与你之间，一个缓冲的地带。”
“第二，李玄风，是我的盟友。在我与他解除盟约之前，你不能动他。”
“第三，”她走到入口处，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一年之内，我要看到，京城里的那位，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否则，下一次，踏平燕云关的，就不是拓跋宏的十五万前锋，而是我亲率的，五十万蛮族精锐。”
说完，她没有再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石阶的尽头。
密室中，再次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入口，又低头看了看怀中那沉甸甸的木盒，只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但，我知道，这不是梦。
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在我眼前展开。
而我，就是那个，身处风暴中心的人。
我走到那面刻满了名字的灵位前，深深地，鞠了三躬。
“外祖父，母亲，各位家人……”
“李玄，在此立誓。”
“沉冤，必将昭雪。”
“血债，必用血偿。”
“但，大炎的江山，百姓的安宁，我，也一样会守护。”
“这，就是我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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