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峰的手电光还停在那节渗气的弯管上，白雾在光束里缓缓游动，像一层薄纱缠着金属接口。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防毒面具往脸上压了压，转身对身后的陈曦说：“记下位置，别碰，等刘瑶看过再处理。”
没人问为什么。上一次泄漏刚封住，谁都知道，气体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它悄无声息钻进肺里，让人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
天快亮时，通风井主通道的温度降了下来。赵峰靠在控制箱边，盯着屏幕上缓慢回落的甲烷读数，眉头没松开。李忠蹲在一旁翻记录本，周强则坐在角落揉手腕——刚才那一通抢修，他的手被高温烫得发红。
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轻但稳定。刘瑶抱着药箱走过来，头发扎得整齐，袖口卷到小臂，露出一截白净的手腕。她没看数据屏，先走到那处渗气点前，伸手在空气里虚探了一下，又凑近闻了闻。
“硫化氢混合甲烷，浓度不高，但持续释放。”她低声说，“长期待在这儿的人，会头晕、恶心，孩子更扛不住。”
赵峰点头：“我们堵得住裂口，堵不住气味残留。有些死角，气体沉下来，像水一样积着。”
“那就不是只靠铁和绳子能解决的事了。”刘瑶打开药箱，取出几个瓷罐，“得有人的部分介入。”
她掀开盖子，一股淡淡的草木味散出来，混着点矿物的气息。罐底是深灰色的膏状物，掺着细碎的银灰色粉末，在灯光下泛着微弱的光泽。
“陨铁粉加七味草药，研磨成糊，贴在通风内壁。”她解释，“这药膏能吸附有毒气体，还能杀菌。我试过，对硫化氢有中和作用。”
李忠皱眉：“贴上去？能撑多久？”
“初期干得太快，附着力不够。”刘瑶坦然承认，“我昨晚调了三次配方，加了草绳纤维进去，增强粘性。现在能维持十二小时以上不脱落。”
赵峰伸手沾了一点，指尖传来凉润的触感，不像普通泥膏那么黏，反而有种吸湿的干爽。“这玩意儿……真能行？”
“你信机器，我信药材。”刘瑶抬头看他，“可这次，能不能让它们一起试试？”
赵峰沉默几秒，忽然笑了：“行。你负责贴，我让人把所有通风死角列出来。咱们一层一层铺‘防火墙’。”
刘瑶点头，转身去准备工具。赵峰叫住她：“等等——段红昨天做的湿度传感器，还在不在？”
“在，我让她收着。”
“拿过来。要是这药膏真能吸毒气，空气成分变了，湿度应该也有反应。”
不到半小时，段红抱着一块木板跑来，上面固定着几个小玻璃管，连着细线接到一个简易仪表盘上。“这是我改的！”她仰头说，“原来只能测温差，现在能看湿气变化。刘瑶姐姐说，毒气多了，空气会闷，就像下雨前那样。”
赵峰蹲下来看了看接线，又问：“能联动警报吗？”
“能！”段红眼睛亮起来，“只要湿度超过阈值，这里的小铃铛就会响！”
“好。”赵峰拍板，“从现在起，每处贴了中药防火墙的地方，都装一个监测点。药膏是第一道防线，这铃铛是第二道。”
刘瑶带着人开始作业。她们用长柄刷子将药膏均匀涂抹在通风井内壁的接缝处，尤其是那些管道拐角、支架连接点——这些地方最容易藏污纳垢，也最难彻底清理。药膏呈灰绿色，干透后变成哑光的暗褐色，像一层天然石皮贴在金属上。
杜天明带着几个孩子在旁边帮忙递工具。他们不敢靠近渗气点，但主动承担了外围区域的涂敷任务。一个小女孩踮脚够不到高处，杜天明二话不说爬上梯子，接过刷子自己干。
“你不怕？”段红问他。
“怕啥？”男孩抹了把汗，“刘瑶姐姐说了，这药膏就是给咱们挡灾的。我不上，谁上？”
中午过后，第一批药膏全部贴完。赵峰拿着检测仪挨个点位扫描，数值稳定在安全线以下。他正要松口气，段红突然指着仪表盘喊：“赵峰哥哥！三号口湿度升了！”
众人立刻围过去。屏幕上，曲线微微上扬，虽未触发警报，但确实在爬升。
刘瑶迅速取下附近一块药膏样本，放在显微镜下观察。她皱眉：“表面己经开始结晶，说明吸附饱和了。再过两小时，防护力会下降一半。”
“那就提前更换。”赵峰果断下令，“从今天起，每八小时巡检一次药膏状态，记录湿度变化。谁值班，谁负责。”
李婶抱着孩子路过，听见动静停下来看了看。她认得刘瑶，以前常找她调理身子。“这黑乎乎的膏药，真能防煤气？”
“不是防，是吸。”刘瑶递给她一小瓶配好的口服液，“万一吸入微量，喝这个护肺。都是寻常药材，金银花、鱼腥草、甘草，加一点陨铁粉催化代谢。”
李婶半信半疑：“听着怪玄乎。”
“你不信药，总信孩子吧？”刘瑶指了指段红正在调试的铃铛装置，“它响了，你就带孩子离远点。命是自己的，药是给大家的。”
李婶低头看看怀里的婴儿，终于点头：“我听你的。”
傍晚，杜天明带着孩子们从避风坡回来，背了一筐晒干的草药。有款冬花、紫菀、枇杷叶，都是刘瑶列的单子上的。“坡后头还有更多！”他喘着气说，“明天我们再去挖！”
刘瑶接过药材，仔细检查了一遍，抬头对他笑：“你们这是给我搬来了半个山林啊。”
“你说要用，我们就得找。”杜天明挠头，“再说，这也是我们的家。”
赵峰站在通道口，看着一群人忙碌的身影。药膏的气味、孩子的笑声、仪器轻微的滴答声混在一起，没有惊心动魄的对抗，也没有轰鸣的机械运转，只有一种缓慢而坚定的推进感。
他拿起记录本，在最新一页写下：“中药防火墙部署完成，首期覆盖主通风系统七处高危点。药膏吸附有效，湿度预警初现反应。建议纳入日常巡检体系。”
写完，他合上本子，走向下一个检测点。
刘瑶正蹲在一处弯管旁，小心翼翼揭下一块边缘发白的旧药膏。新膏还未贴上，的金属接口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她拿出备用罐，正要涂抹，段红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角。
“刘瑶姐姐，铃铛响了！”
刘瑶抬头，看见仪表盘上的指针轻轻颤动，幅度不大，但持续上升。她立刻伸手去摸那节管道，指尖传来一丝异样的潮意。
“不是漏气。”她低声说，“是药膏在呼吸。”
赵峰快步走来，蹲下查看数据。甲烷浓度依旧安全，但湿度曲线正以缓慢但明确的趋势攀升。
“它在工作。”刘瑶看着那块即将饱和的药膏，“把毒气锁住了，但也快撑不住了。”
赵峰盯着那层灰褐色的膏体，忽然伸手按了下去。指尖传来轻微的震颤，像是某种微弱的搏动。
“它活着。”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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