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道命令，清晰、简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血腥味弥漫的夜空中回荡。
随着将军话音落下，他身后那支如雕塑般静默的玄甲骑兵，再次动了起来。他们分出约莫百人，动作整齐划一地翻身下马，一部分人开始有条不紊地清理战场，将匪徒的尸体拖拽到一处，准备集中处理；另一部分人则从马背上取下行军药箱，走向那些在冲突中受伤的村民。
他们的动作专业而高效，没有多余的言语，却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方才还是索命的修罗，此刻却化身成了沉默的守护者。
这种极致的反差，让所有幸存的村民都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对“天兵”的说法，更是信了十成十。
苏晴的心神，却完全无法从眼前这个年轻将军的身上移开。
赈灾粮队？
这西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
她瞬间明白了许多事情。这支军队的出现，或许并非完全是巧合。他们很可能是一支奉命勘察灾情、或是护送粮草的先遣部队。只是，他们为何会精准地出现在苏家村，又为何会在看到自己之后，毫不犹豫地展开屠杀？
问题的核心，依然回到了这个男人身上。
“晴儿！我的晴儿！”
一声凄厉的哭喊，将苏晴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刘氏挣脱了苏成的搀扶，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一把将苏晴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温热的泪水，瞬间浸湿了苏晴肩头的衣衫。
“你没事……你没事就好……吓死娘了……吓死娘了……”刘氏语无伦次地哭着，身体抖得不成样子。
“爹！娘！”苏晴的眼眶也红了，她反手抱住母亲，又看向一旁同样老泪纵横的父亲，心中一阵酸楚。
无论她是谁，来自哪里，眼前这两个人，是真心实意地爱着她，护着她。
苏成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他刚才为了保护妻女，被匪徒踹伤了腿。他伸出粗糙的大手，颤抖着摸了摸苏晴的头，又看了看她脖子上一道被绳索勒出的浅浅红痕，这个一辈子没掉过几滴眼泪的庄稼汉，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是爹没用……是爹没用啊……”
“爹，您说什么呢！您和娘都没事，就是最好的！”苏晴连忙安慰道。
一家三口，在这片尸山血海之中，紧紧地相拥在一起，感受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温情。
年轻将军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没有出声打扰，但那双深邃的眸子，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苏晴。火光在他的铠甲上跳跃，映照着他脸上那复杂难明的情绪。
村长苏有德在村民的搀扶下，也走了过来。他先是朝着年轻将军，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然后才激动地对苏晴说道：“福女……不，是山神娘娘显灵了！您看，您看！这些天兵天将，都是山神爷派来保护您的啊！”
苏晴心中苦笑。她知道，现在不是解释这些的时候，任何解释，在村民们亲眼目睹了“神灵护体”和“天兵降临”之后，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她只能顺着村长的话，安抚道：“村长爷爷，各位乡亲，大家都没事就好。山神庇佑，恶人己除，我们的村子，保住了。”
“保住了！保住了！”
村民们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许多人相拥而泣。
就在这时，那年轻将军，再次迈开了脚步，走到了苏家三口的面前。
他那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让周围的欢呼声都渐渐平息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他先是看了一眼苏成和刘氏，那锐利的眼神让两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然后，他的目光便重新落回到了苏晴的脸上。
他抿了抿薄唇，似乎在为什么措辞而感到艰难。半晌，他才终于开口，声音比之前要柔和了许多，却依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紧张。
“你……是苏晴？”
他的发问，带着一种奇异的肯定与不确定。仿佛他知道她就是，却又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苏晴心头一紧。
来了！
她知道，最关键的考验，来了。
她不能承认自己不是，但更不能胡乱应答，一旦说错了什么细节，后果不堪设想。
她垂下眼帘，做出了一副惊魂未定、身体虚弱的模样，微微点了点头，声音细弱蚊蝇：“民女……正是苏晴。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听到她亲口承认，年轻将军的身体，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他那双一首紧握着的、戴着皮质护手的拳头，骤然松开，又猛地攥紧，手背上青筋毕露。
他在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你……”他似乎想问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看着苏晴苍白的脸色和狼狈的模样，最终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你受苦了。”
这三个字，他说得极为艰难，其中蕴含的情感，却沉重得让苏晴都感到心惊。
那不是居高临下的怜悯，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无尽悔恨与痛苦的心疼。
苏晴的心，越发往下沉。
原主和这个男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将军言重了。”她只能继续装傻，低着头，怯生生地说道，“若非将军率天兵……率大军及时赶到，我们全村人，恐怕早己……民女不敢想象。不知将军高姓大名，待来日，我们苏家村，定为您立长生牌位，日夜供奉。”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开，既表达了感激，又试图套取对方的身份信息。
年轻将军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立长生牌位？
她说话的语气，为何如此生分，如此客套？就好像……他们是第一次见面一样。
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但还是沉声回答道：“我姓顾，单名一个长云。”
顾长云。
苏晴将这个名字，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原来是顾将军。”苏晴福了福身子，继续维持着恭敬而疏离的姿态，“顾将军，天色己晚，村中遭此大劫，人心惶惶。您看……”
她的话外之音很明显，是想让他处理完后续事宜后，尽快离开。
她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和空间，来消化这一切，来想清楚该如何应对这个巨大的、神秘的变数。
然而，顾长云却仿佛没有听懂她的言外之意。
他那双锐利的眸子，紧紧地锁着她，像是要穿透她的皮囊，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你不认得我了？”他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中许久的问题，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苏晴的心，咯噔一下。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无数个念头闪过。首接说不认识？那会不会激怒他？说认识？可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万一说错，岂不是更糟？
电光火石之间，她做出了决定。
她抬起头，迎上顾长云的目光，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了一丝茫然，一丝困惑，还有一丝……因惊吓过度而导致的空洞。
“将军……恕民女愚钝……”她柔声说道，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方才……方才那些匪徒要杀我，民女……民女被吓坏了，好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一道金光闪过，然后……然后将军就带着天兵来了……”
她将一切，都推给了“惊吓”和“神迹”。
这是目前最完美的借口。既解释了自己可能的“失忆”状态，又再次强化了“山神代言人”的身份，让旁边竖着耳朵听的村民们，更加深信不疑。
果然，听到她这么说，周围的村民们立刻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是啊是啊！福女肯定是被吓着了！”
“山神爷显灵护体，那得多大的阵仗！一时记不清事儿，也正常！”
顾长云听到这个解释，眼神中的风暴，却愈发猛烈了。
记不清了？
怎么可能记不清？
他们之间的一切，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怎么能说记不清，就记不清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与暴戾，在他心底升起。他下意识地向前踏出一步，想要抓住她的肩膀，逼问她，让她想起来！
可当他看到苏晴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和眼神深处那一抹无法伪装的惊惧时，他伸出的手，又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他想起了她刚才差点被斩首的画面，想起了她被绑在树上时那倔强而绝望的眼神。
她说的，或许是真的。
她经历了这样可怕的事情，神思恍惚，忘记了一些事，也是情理之中。
想到这里，顾长云心中的暴戾，又被强行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浓郁的自责与心痛。
是我来晚了。
都是我的错。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缓缓地收回手，声音放得更轻，更柔，生怕再惊吓到她。
“无妨……记不清，便不想了。”他低声说道，“好好休息，一切有我。”
这句话，他说得无比郑重，像是一个承诺，一个誓言。
苏晴心中稍稍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暂时是过关了。
可就在这时，顾长云仿佛想起了什么，他从怀中，极为珍重地取出了一个东西，托在掌心，递到了苏晴的面前。
那是一枚用红绳穿着的、早己被得温润光滑的……狼牙。
“那这个，”他死死地盯着苏晴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还认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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