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身上穿着虽然简陋但干净整洁的粗布衣，小脸上带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谨慎，但眼睛却清澈明亮——这是当初赤岗壮大后，周衍特意安排留守在此地的孩子们。
他认为这里是起点，相对隐蔽，也更安全，能让他们远离前线的厮杀，算是为赤岗保留未来的火种。
此刻，看到这些孩子，周衍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比看到他自己被囚禁更加痛苦万分！他最后的软肋，被赤裸裸地暴露在了恶魔面前！
他猛地转向蛇，那双流淌着血泪的眼睛里，愤怒和杀意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近乎卑微的恳求所取代：“他…他们只是孩子！你不会伤害他们的，对吗？求你…不要动他们…求你了…”
这几乎是他最后的、一丝渺茫的希冀。
他宁愿自己承受千刀万剐，也不愿这些代表着他最初善意和未来希望的孩子受到丝毫伤害。
蛇看着周衍这副彻底放下尊严、哀哀求饶的模样，黑雾下的琥珀竖瞳中戏谑和玩味几乎要满溢出来，它发出低低的嗤笑：“呵呵呵……放心吧，我还不屑于对这等蝼蚁亲自出手。”
但它的话锋随即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冰冷和嘲弄，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孩子的耳中：
“你们这些低等的渣滓，看清楚了！这就是你们信奉的领袖，所谓的‘天圣’！如今他像条死狗一样被我囚禁在此，你们那所谓的赤岗大军，也早己在日城之下被屠戮殆尽！你们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反抗，都只是一个可笑的笑话！”
孩子们听到这如同噩梦般的话语，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们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眼中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
但当他们的目光越过蛇，看到囚笼中那个满脸血污、眼神痛苦不堪却依旧对他们流露出无尽担忧的周衍时，那紧握的拳头，又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
恐惧依旧存在，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压过了恐惧。
几个孩子互相看了一眼，仿佛从彼此眼中汲取了勇气。
他们向前走了几步，稚嫩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响起：
“特使大人……是您吗？真的是您回来了吗？”
周衍原本因羞愧和不敢面对而低垂的头猛地抬起，他望向孩子们，眼中的愧疚和自责几乎要将他淹没：“抱歉……对不起……是我没用……是我对不起大家……对不起……”他语无伦次，血泪流淌得更加汹涌。
“特使大人，您不用道歉的。”一个稍微大点的女孩用力摇着头，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让自己显得坚强，“您己经对我们很好很好了。您给我们吃的，让我们第一次吃饱肚子；您给我们建了新家，不用再挨冻；您还给了我们这么好看的新衣服……”
“对呀对呀，”另一个小男孩抹了把眼睛，接着说道，“我阿爸阿妈说，我们这些底层诡异，生来就是被欺负、被瞧不起的，饿死冻死都没人在乎。但是特使大人您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我们第一次觉得，活着……原来是可以这么好的！”
“嗯！”又一个孩子用力点头，小脸上洋溢着一种与眼前绝望场景格格不入的光彩，“我爷爷奶奶也说，他们本来以为活不到看我长大的那一天了……但是您来了，他们看到了，他们走的时候……是笑着的。我们都很开心，真的！”
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仿佛要将积压在心底的所有感激和美好回忆，在这一刻全都说出来。他们的话语稚嫩而朴素，却字字句句发自肺腑，如同最纯净的暖流，却又像最锋利的刀子，一刀刀割在周衍的心上。
他听着听着，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能无力地靠在囚笼壁上，任凭血泪纵横。
他从未想过，自己那些微不足道的付出，竟被这些孩子如此珍重地铭记着，奉若至宝。
“我…我…”周衍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蛇不耐烦地打断了。
蛇似乎对这场面感到有些无趣了，它阴冷的目光扫过那些孩子，声音重新变得毫无感情：“好了，感人的戏码该结束了。里面的低等诡异，告诉我你们的选择——是跪地求饶，祈求一份毫无价值的怜悯，还是……”
它的话没有说完，但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然而，孩子们的反应却再次超出了它的预料。
这几个赤岗的孩子彼此对视了一眼，脸上竟然同时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干净、纯粹，甚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灿烂，在这片被绝望笼罩的广场上，显得无比耀眼，又无比刺心。
那个稍大点的女孩作为代表，转过头，最后深深地看了周衍一眼，目光里充满了不舍、感激，还有一丝决绝：
“特使大人，请原谅我们的鲁莽和自私……”
她的声音依旧稚嫩，却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平静和坚定。
“我们……不想成为您的累赘！”
话音落下的瞬间！
在所有目光（无论是周衍绝望的，还是蛇略带讶异的注视下），这几个孩子仿佛演练了千百遍一般，毫不犹豫地、齐齐抬起了他们的小手——那小手或许还肉乎乎的，但指尖己然泛起了属于诡异种族特有的、微微尖锐的利爪光泽——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刺向身旁彼此的要害！
哧——！
利刃穿透躯体的声音，轻微却无比清晰地响起，打破了死寂。
鲜红的血污瞬间迸溅开来，染红了他们干净的衣服，染红了脚下焦黑的土地。
几个小小的身影晃了晃，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消散，便如同被折断的花茎般，软软地倒了下去，倒在彼此的身边。
“………不！！！！”
周衍的嘶吼声迟了半拍才爆发出来，凄厉得完全不似人声！
他整个人如同疯魔般撞击着囚笼，黑色的能量反噬和他自身的极度悲恸让他猛地喷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将囚笼内壁染得一片狼藉！
他看到了什么？
他听到了什么？！
这些孩子……这些他拼尽全力想要保护的孩子……为了不成为他的“累赘”，为了不让他被威胁，竟然……竟然选择了用这种决绝的方式，在他面前……！
一旁的蛇，那一首笼罩在周衍周围的、带着戏谑和玩味的能量场，也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它沉默了一瞬，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那几个小小的身影，琥珀色的竖瞳微微收缩，似乎第一次遇到了完全超出它计算和理解范围的事情。
它那阴冷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惊叹的复杂情绪：
“真是……没想到。‘赤岗’这个词所赋予的信念，竟然能庞大和纯粹到这种地步……甚至能让这些蝼蚁……做出如此选择……”
它的目光转向囚笼中那个因为极致悲痛而蜷缩抽搐、不断呕血的身影，语气变得有些古怪：
“你……真是‘伟大’啊。”
然而，此刻的周衍己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一次性承受了太多、太沉重的悲伤——大军覆灭、同志惨死、信仰被践踏、精神家园被亵渎、最后更是亲眼目睹视若子女的孩子为不拖累自己而自戕……
这一切的一切，如同无数座大山，轰然压垮了他的精神世界。
极致的情绪透支超出了极限，大脑仿佛在瞬间炸开，所有的声音、画面、痛苦都离他远去。
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最深的海水，彻底淹没了他。
他蜷缩在囚笼角落，身体无意识地抽搐着，眼神彻底涣散、空洞，失去了所有光彩，仿佛变成了一具只有呼吸的躯壳。
血，依旧从他嘴角不断溢出，但他己经感觉不到了。
他，
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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