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的气氛,因为婴儿那突兀又灿烂的笑容,变得极其古怪。
朱元璋指着孩子,那句“有点邪性”冲口而出后,自己也觉得有点失言,跟个吃奶的娃娃较什么真?但他心里那股别扭劲儿却怎么也消不下去,堵在胸口,闷得慌。他朱元璋杀伐决断,千军万马面前都没皱过眉头,如今却被个襁褓里的娃娃笑得心里发毛,这叫什么事!
马秀英听了丈夫的话,却是皱了下眉,低头看了看怀里依旧笑得无忧无虑的孩子,又抬头看向朱元璋,语气带着几分不赞同:“重八,胡说什么呢?一个还没满月的孩子,知道什么邪性不邪性?他这是喜欢你,冲你笑呢。你整天板着脸,标儿他们小时候哪个见了你不是吓得躲?难得有个不怕你的,你倒嫌人家笑得不对了?”
这话噎得朱元璋一时语塞,好像是这么个理。他自己那张脸自己清楚,不笑的时候确实吓人,儿子们怕他也是常事。可……可这感觉就是不对!这小子笑得也太是时候了,好像知道自个儿差点被扔出去,专门笑给他看似的!
他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看那孩子,而是盯着马秀英,试图把道理掰扯清楚:“秀英!咱不是那心狠不让孩子笑的人!可这事它不是笑不笑的问题!这是来历!是根脚!你摸良心说,这平白无故多个儿子,是小事吗?说出去谁信是捡的?底下那些文武官员知道了,心里怎么想?咱老朱家还要不要脸面了?”
他越说越觉得在理,声音又高了几分:“是!咱现在是有了点基业,可这天下还没打下来呢!多少双眼睛盯着咱?多少人心裡憋着坏水?你这……你这弄个来路不明的娃养在跟前,不是授人以柄吗?到时候流言蜚语满天飞,你让咱怎么治军?怎么管人?”
这些话,倒是实实在在的顾虑,并非全然无理取闹。钱嬷嬷在一旁听着,不由得暗暗点头,觉得主公说得在理,又担忧地看向夫人。
马秀英却似乎早有准备。她并没有被朱元璋这番“大局论”吓住,反而轻轻拍着孩子,缓缓走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示意朱元璋也坐。
朱元璋正在气头上,哪里坐得住,像头焦躁的熊,在屋里来回踱步。
马秀英也不强求,她看着怀中渐渐止住笑、又开始好奇打量西周的孩子,声音平和的说道:“重八,你的顾虑,我明白。但你想过没有,我们如今做的这一切,浴血奋战,提着头打天下,为的是什么?”
朱元璋脚步一顿,扭过头看她:“为的啥?为的是推翻暴元,让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为的是不再受那鸟气!”
“说得好。”马秀英点点头,“为的是让天下百姓,都能有条活路,有个盼头。那这孩子呢?他难道不是天下百姓中的一员?他刚来到这世上,就被抛弃在荒郊野外,若不是我们发现,他不是冻死饿死,就是被野狗啃了。我们既然口口声声说要救民水火,难道眼前这一个小小的生命,却要因为那些莫须有的顾虑而见死不救吗?若真如此,我们与那些只顾自己享乐、不管百姓死活的元廷贵人,又有何区别?”
朱元璋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一时找不到词。他老朱打天下,最恨的就是元朝官府不把汉人当人看,视人命如草芥。如今自己夫人用这话来堵他,让他心里别扭极了。
“那……那也不是这么个救法!”他强自争辩,“救一个人,和收他当儿子,是两码事!咱可以给他找户好人家,给他银钱,保他衣食无忧,这不也是救?”
“然后呢?”马秀英抬眼看他,“重八,乱世之中,什么样的好人家能绝对稳妥?我们今日给他找了人家,明日那人家遭遇兵祸又如何?或者那人家表面答应,转头又将他遗弃甚至卖掉,我们又从何得知?把他交给陌生人,你真的能放心吗?”
“这……”朱元璋再次语塞。乱世的人心,他见识得太多了,夫人说的这种情况,绝非不可能。
马秀英趁热打铁,“重八,我们夫妻这么多年,风里雨里,刀光剑影里一起闯过来。我马秀英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我并非不明事理、一味滥好心之人。我今日执意要留下这孩子,固然是可怜他,但也是因为……因为我觉得,这或许真是天意。”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仿佛在分享一个秘密:“你想想,那两匹老马,平日最是温顺,为何偏偏在那时那地受了惊,死活不肯走?若非如此,我们根本不可能发现藏在草丛里的他。这难道不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吗?我抱着他时,心里就莫名地踏实,觉得亲切,仿佛他本就该是我们的孩子一样。重八,你就当全了我这份念想,不行吗?”
她说到动情处,眼中微微泛起一丝水光,却倔强地没有落下,只是恳切地望着朱元璋。
朱元璋最受不了的就是马秀英这个样子。他这个夫人,跟着他吃了太多苦,从未抱怨过,反而一首是他最坚实的后盾,帮他稳住后方,抚恤将士,吃了多少累,受了多少委屈,都默默扛着。她很少向他要求什么,如今这般低声下气、近乎哀求地只为留下一个婴儿……
他的心肠再硬,面对这样的妻子,也实在狠不下心来断然拒绝。
更何况,她的话,细细想来,并非全无道理。天意……这个词,在乱世之中,总是带着一种神秘的力量,让人不敢轻视。
他又看了一眼马秀英怀里的孩子。那孩子不知何时又歪着头睡着了,小嘴巴微微张着,呼吸均匀,脸蛋红扑扑的,全然不知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决定命运的审判。看着这张纯净的睡颜,朱元璋心里那点因为“邪性”而起的疙瘩,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也许……真是自己想多了?就是个运气好的傻小子?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胸中的浊气,像是要把所有的烦躁和疑虑都排出去。踱
他抬手用力搓了搓自己那张粗犷的脸,显得有些疲惫,又有些无可奈何。沉默了半晌,他对着马秀英,瓮声瓮气的开口,语气里充满了妥协和不情愿,还带着点认命般的嘟囔:
“行了行了!咱说不过你!好好好,就依你!依你总行了吧!你这张嘴啊……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了!”
马秀英闻言,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重八,你答应了?”
“咱敢不答应吗?”朱元璋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别扭地移开视线,“不过咱可把丑话说在前头,这孩子是你非要留下的,你得给咱看好了!将来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惹了什么麻烦,你可别怪咱没提前说!”
“这是自然!”马秀英连忙保证,笑容越发灿烂,“我一定会好生教养他,绝不会让他成为祸患。”
朱元璋看着她那高兴的样子,心里那点不快也渐渐淡了。罢了罢了,夫人高兴就好,一个奶娃娃,还能翻了天去?他老朱家也不差这一口饭吃。
事情既然定了,总得有个称呼。朱元璋皱着眉想了想,随口问道:“既然留下了,总得有个名儿吧?你捡的他,你想起个啥名?”
马秀英低头看着熟睡的孩子,沉吟片刻,道:“我也不求他将来大富大贵,出将入相,只愿他一生平安顺遂,也希望他能给我们这个家,给这乱世,带来一些安宁和祥和。不如……就叫‘安泰’如何?随我姓马,就叫马安泰。”
“马安泰?”朱元璋琢磨了一下这个名字。安泰,安宁康泰。这寓意倒是朴实吉利,也符合夫人对这孩子的期望。他此刻只希望这小子真能如这个名字一样,安分守己,别给他惹事,让他能省点心。
于是,他点了点头,带着点戏谑和告诫的语气,对着那睡梦中的婴儿嘟囔道:“马安泰……行吧。小子,听见没?你娘给你起名叫安泰!咱也不指望你真能安邦定国,你就给咱安安分分的,少惹事,让咱……让咱这汉土能安泰点就行!”
“重八!”马秀英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脸上却带着笑。不管怎么说,名字定了,孩子算是正式被接纳了。
“好了好了,这事就这么着了。”朱元璋摆摆手,懒得再纠缠,“你看着安排吧,咱前头还有事。”
说完,他像是怕马秀英反悔再提别的要求似的,赶紧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背影都透着一种“惹不起躲得起”的仓促。
马秀英看着他逃也似的背影,忍不住摇头失笑。她低下头,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孩子娇嫩的脸颊,柔声低语:“安泰,马安泰……你以后就有名字了,也有家了……”
这时,钱嬷嬷才敢凑上前来,“夫人,这……总算定下来了。老奴这就去吩咐下面人,准备小少爷的一应用品,再挑两个稳妥的奶娘和丫鬟。”
“有劳嬷嬷了。”马秀英点点头,“一切用度,比照棣儿他们小时候的例就好,不必特别奢华,但务必精心。”
“老奴明白。”钱嬷嬷应声去了。
很快,得到明确指示的下人们行动起来,之前的猜测和窃窃私语虽然还在,但更多的是好奇和一种“既定事实”后的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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