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的？”
阿念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仿佛听见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那张惨白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极其诡异而神经质的笑容。
“呵呵……呵呵呵呵……”
她笑了起来，笑声起初低沉而压抑，随后却愈发高亢尖利，犹如濒死的夜枭在发出最后的哀鸣。
“顾景深啊，顾景深……”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疯狂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彻底吞噬！
“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说我是臭的？！”
“你又知道什么？！”
“你知道我这二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你知道当你们在顾家做着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在苏家做着无忧无虑的小公主的时候……我在哪里吗？！”
她歇斯底里地嘶吼着，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胸口带动了刚刚被匕首划破的伤口，更多的鲜血渗出，染红了她胸前的黑色作战服。然而，她却像是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一般，只是死死地盯着顾景深，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充满了足以将整个世界焚烧殆尽的滔天恨意。
顾景深冷冷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知道，接下来的话，才是解开这一切谜团的关键。
也是这个可悲又可恨的女人，最后的独白。
“……二十年前，‘918绑架案’。”
阿念剧烈地喘息着，尖利的声音因缺氧而变得有些沙哑，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充满了无尽的怨毒。
“我们的好妈妈林秀，为了救你们这对‘天选之子’，毅然决然地选择牺牲掉自己那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本就活不长的双胞胎妹妹……林薇。”
“她让林薇穿上她的衣服，引开了绑匪的主力。而她自己，则带着你们两个，从另一条秘密通道逃了出去。”
“多么感人肺腑的英雄事迹，不是吗？”她说到这里，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
“可是……”
“她却唯独忘了。”
“忘了当时在那个废弃的仓库里，除了你们这两个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小公主之外……还有一个躲在角落箱子里，吓得瑟瑟发抖的我。”
“——阿念。”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甚至，连一句‘阿念，快跑’，都没有对我说过。在她的眼里，我就好像是空气，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呵呵……也是。”
“毕竟，我不像阿遇，是苏家名正言顺的大小姐。更不像你，顾景深，是顾家唯一的继承人。我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一个她为了稳固自己在苏家的地位，而不得不偷偷生下、又不得不偷偷养在外面的累赘。”
“我的死活，又与她何干呢？”
听到这里，顾景深冰冷的眸子里终于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他想起了苏晚之前交给他的那张旧照片，照片上，林秀抱着三个一模一样的女婴。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残酷。
“……后来，绑匪回来了。”阿念继续用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缓缓说道，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他们没有找到你们，也没有找到林秀，气急败坏之下，就放了一把火，烧了整个仓库。”
“我就那样被困在那个密不透风的铁皮箱子里，听着外面熊熊燃烧的火焰声，闻着那越来越浓的焦糊味，感受着那越来越高的温度。我以为我死定了，就要被活活烤熟了。”
“可是……”她顿了顿，本己有些失焦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明的光芒。
“……就在我即将因为缺氧而昏迷的最后一刻，那个本该己经死去的林薇，却像个鬼一样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她浑身是血，一条腿己经被倒塌的房梁砸断了。但她还是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撬开了那个箱子，将我从里面拖了出来。然后，她将我塞进了仓库墙角一个狭小的狗洞里，用她那早己血肉模糊的身体，死死地堵住了洞口，为我挡住了那足以将钢铁都融化的烈焰。”
“我永远都忘不了，忘不了她临死前看我的那个眼神。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让我至今都无法理解的解脱与怜悯。”
“她看着我，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对我说……”
“……‘活下去’。”
“……‘连同我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然后，去告诉他们’。”
“……‘告诉那些高高在上的人’。”
“……‘我们不是垃圾’。”
“……‘我们也是人’。”
说完，阿念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滚烫的清泪，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
原来，那个被所有人都当做牺牲品的林薇，才是真正救了她的英雄。
而那个被所有人都当做英雄的林秀，才是那个最自私、最冷酷的刽子手。
多么讽刺，多么可笑。
整个控制中心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沉寂。只有生命体征监测仪上倒计时跳动的“滴答”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着，显得格外刺耳。
顾景深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终于卸下所有伪装、露出最脆弱一面的女人，那颗冰冷的心，在这一刻竟然也泛起了一丝极其复杂难明的涟漪。
他不同情她，更不会原谅她。她所犯下的罪孽罄竹难书，林薇的死，艾薇儿的死，还有那些在医院爆炸案中无辜丧生的医护人员的死……这一笔笔血债，都必须由她来偿还。
但是，在这一刻，他却忽然有些理解了。
理解了她那深入骨髓的恨，理解了她那扭曲变态的疯狂。
一个从出生起就被亲生母亲当做累赘，一个在生死关头又被亲生母亲毫不犹豫地抛弃，一个亲眼看着自己的姨母为了救自己而被活活烧死……这样一个从童年起就被黑暗与背叛彻底包裹的灵魂，你又怎能指望她开出向阳的花朵？
“……所以，你就活成了她的样子？”顾景深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低沉，“活成了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不惜牺牲掉自己唯一亲人的怪物？”
他指的是那个在潘多拉剧场里，被当做诱饵炸得尸骨无存的林薇。
“不！”阿念猛地睁开眼睛，泛红的眸子里充满了痛苦与挣扎，“不是的！不是我！不是我杀了她！是她自己愿意的！”
“她早就不想活了！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虽然没有烧死她，却也彻底毁了她！她的脸，她的身体，她的声带……全都被毁了！她成了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
“这二十年来，她一首活在最阴暗的角落里，靠着最肮脏的手段苟延残喘！她恨！她恨林秀！恨苏家！恨顾家！恨你们所有这些光鲜亮丽的人！”
“是她找到了我！是她教会了我一切！是她将我打造成了一把最锋利的复仇之刃！而她唯一的 心愿，就是在临死前，亲眼看到你，顾景深，这个所有悲剧的源头，被炸得粉身碎骨！”
“所以，她自愿当了那个诱饵！她是笑着去死的！你明不明白？！”
她歇斯底里地嘶吼着，像是在拼命为自己辩解，又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去相信这一切。
顾景深静静地看着她，深邃的黑眸里闪过一丝洞悉一切的悲哀。
“是吗？”
他缓缓开口，声音轻如羽毛，却又重得足以压垮她最后一根神经。
“既然她己经毁容了，你又是如何将她伪装成苏晚的模样，骗过我的眼睛的？”
阿念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那本就惨白的脸，在这一刻瞬间变得毫无血色！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是啊。
一个早己被大火毁容的人，又怎么可能拥有和苏晚一模一样的脸？
这根本就是一个无法自圆其说的谎言。
真相，只有一个。
那个在潘多拉剧场里被当做诱饵炸死的林薇，她根本就没有毁容。
她和苏晚，和阿念一样，拥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而真正毁了她的，不是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
是二十年来那不见天日的黑暗，与眼前这个她用生命去守护的亲妹妹，那早己被仇恨彻底扭曲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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