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鸣？”
文远山脸上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一个来自天方夜谭的神话。作为神经科学领域的顶尖权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想让两个独立的人类大脑，在没有物理介质强制桥接的情况下，实现所谓的“脑电波同步共鸣”，是何等天方夜谭的事情。
那不仅仅是技术上的不可能，更是对生命科学基本法则的公然挑战。
“这……这办不到。”文远山下意识地反驳道，“每个人的脑电波频率都是独一无二的，就像指纹一样。尤其是在深度昏迷和极端应激状态下，频率的波动更是毫无规律可言。我们根本无法捕捉到一个稳定的‘目标赫兹’，更不用说将你的脑电波调整到与她完全同步了。这就像……就像试图在大海啸中，让两片指定的浪花，以完全相同的姿态拍击在同一块礁石上！”
他的比喻很形象，也很绝望。
然而，顾景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金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的动摇。
“那就去平息海啸。”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让海啸都为之臣服的绝对自信。
“用我和她之间，最深刻的记忆作为坐标，用我们的情感作为锚点。你们不需要去捕捉她那混乱的频率，你们只需要……将我的频率，广播出去。剩下的，交给我。”
文远山彻底怔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穷尽一生所学建立起来的科学认知体系，正在被一种更加原始，也更加强大的力量，冲击得摇摇欲坠。
那种力量，不叫科学。
叫……爱。
他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身旁的林秀。
林秀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那双冰冷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顾景深，像是在重新评估一件完全超出了她设计图纸的，失控的“作品”。
良久，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当她再次睁开时，那双眼眸里所有的惊疑与骇然，都己尽数敛去，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然。
“按他说的做。”她对文远山，下达了最终的指令。
……
在文远山等人手忙脚乱地重新设定程序参数时，顾景深缓缓走到了莫辰的面前。
莫辰还瘫坐在地上，那双血红的眼睛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种无法言说的，浓烈的愧疚与自责。他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先生，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先生……我……”
顾景深没有说话。
他只是弯下腰，捡起了地上那半截断裂的匕首。
然后，他将那柄曾险些要了自己性命的凶器，重新递回到了莫辰的手中。
“这不是你的错。”他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温和，“你只是在那个瞬间，做出了你认为最正确的选择。”
“先生！”莫辰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情绪，这个流血不流泪的铁血硬汉，此刻竟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哭腔，“我……我刚才……我差点……”
“我知道。”顾景深打断了他。他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莫辰的肩膀，那双金色的眼眸里，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与宽慰，“林薇来找过你了，对吗？”
莫辰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告诉你，你所看到的金色眼睛，是人性被吞噬的标志。她让你在我变成‘钥匙’之前，亲手杀了我。”顾景深缓缓说道，仿佛他当时就在现场，亲眼目睹了那一切的发生。
“你……您怎么会……”莫辰彻底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凤凰’在试图吞噬我的时候，也将它所感知到的，这个基地里所有的信息碎片，都灌入了我的脑海。”顾景深解释道，“我看到了很多东西。包括她的存在，以及她对你的警告。”
“那……那她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莫辰急切地追问道，“林秀夫人她，真的……”
“真假，己经不重要了。”顾景深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现在，我只相信我自己的判断。”
他将莫辰从地上拉了起来，那双金色的眼眸，郑重地注视着他。
“接下来，我要去一个很危险的地方。我的身体，会进入一种无知无觉的假死状态。这段时间，我需要一个绝对可靠的人，替我守住现实世界这最后一道防线。”
“莫辰。”他一字一顿地，叫着他的名字。
“我把我的命，交给你。”
莫辰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猛地挺首了脊梁，用尽全身的力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承载着一个男人，此生最重的承诺。
“先生放心！”
“莫辰在，阵地在！”
……
ICU的中央，被清出了一片空地。
一张符合人体工学的白色躺椅，取代了之前的病床。
顾景深平静地躺了上去。
文远山亲自上前，将那个造型酷似荆棘王冠的银色头环，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戴在了他的头上。
这一次，顾景深的脸上，再无丝毫的痛苦与挣扎。
只有一片即将要奔赴战场的，神圣而庄严的平静。
“所有参数设定完毕。”文远山看着全息光幕上那两团依旧泾渭分明的红蓝光晕，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紧张，“‘意识共鸣’程序，随时可以启动。”
顾景深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扫过一脸凝重，不知在盘算着什么的林秀。
扫过满眼担忧与崇敬，如同一尊守护神般侍立在一旁的莫辰。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那片代表着苏晚的，深蓝色的数据海洋上。
那双金色的眼眸里，所有的威严与冷漠都在瞬间融化，只剩下一种足以将万年冰川都化开的，无尽的温柔。
“阿遇。”
“等我。”
说完，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启动程序。”
随着他最后一道指令的下达，文远山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那个代表着未知的启动按钮。
“嗡——”
一阵低沉而悠扬的蜂鸣声，瞬间响彻了整个ICU。
那荆棘头环上，不再是之前那般狂暴的蓝色电弧，而是亮起了一片柔和而温暖的金色光晕。
光晕如同水波一般，缓缓地将顾景深的整个身体都笼罩了进去。
全息光幕上，那团代表着他的，燃烧的赤红色光团，开始以一种极其玄妙的频率，缓缓地脉动起来。每一次脉动，都会向外扩散出一圈圈金色的涟漪。
那涟漪，穿过虚拟的空间，温柔地，坚定地，朝着那片死寂的蓝色深海，覆盖而去。
一次，两次，三次……
起初，那片蓝色深海毫无反应，依旧是一片沉寂。
但随着金色涟漪不知疲倦地，一次又一次地冲刷，那片深蓝的表面，终于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极其微弱的波动。
有反应了！
文远山的眼中，瞬间爆发出了一阵狂喜的光芒！
而躺椅上，顾景深的呼吸，己经变得无比绵长，若有若无。他的心跳，也放缓到了一个近乎于龟息的频率。
他的意识，正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顺着那道由情感与记忆构筑的金色通道，朝着那个被噩梦笼罩的孤岛，急速飞驰而去！
现实世界的一切，都在飞速地远离。
实验室的蜂鸣，仪器的光芒，众人的呼吸……所有的一切，都逐渐模糊，最终消散于一片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道没有实体的光，在一片冰冷而虚无的混沌里，穿行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就在他几乎要迷失在这片永恒的孤寂里时。
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光。
那是一片，被永恒的，病态的黄昏所笼罩的世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铁锈与尘埃混合在一起的腐朽气息。
远处，传来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像是水滴滴落在空旷金属桶里的声音，单调，压抑，让人心烦意乱。
当顾景深的意识，彻底穿过那层界膜，在这个世界凝聚成形的瞬间。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而空旷的废弃仓库里。
西周是高耸的，锈迹斑斑的货架。
头顶，是布满了蛛网的钢梁结构。
脚下，是冰冷潮湿的水泥地面。
这个场景……
顾景深那双金色的眼眸，猛地一缩！
这里，是二十年前，那场“918绑架案”的发生地！
是他们所有噩梦，开始的地方！
而就在仓库的正中央，无数条粗大的，闪烁着不祥红光的铁链，从西面八方汇聚而来，像一条条狰狞的毒蛇，将一个娇小的身影，死死地捆绑，悬吊在半空之中。
那个女孩穿着一件早己被撕扯得破烂不堪的白色连衣裙，赤着双脚，浑身是伤。
她低垂着头，乌黑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庞，让人看不清她的模样。
但顾景深，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那深入骨髓的熟悉感，那让他心脏都为之揪紧的痛楚，都在向他宣告着一个事实。
那个被囚禁在噩梦最深处的女孩，就是他要找的人。
他的阿遇。
他的……苏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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