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两点光晕迅速扩大，化作一片刺目的雪白。一辆通体漆黑、线条流畅得不似凡物的商务车，以一种与其沉稳外形截然不符的迅猛，悄无声息地撕开了雨后泥泞的荒野，精准无误地停在了战场边缘。
车轮碾过碎石与金属残片，竟未发出半点声响，仿佛它行驶的并非现实大地，而是一片被抽离了声音的真空维度。
车门如羽翼般向上滑开。
率先探出的是一双擦拭得锃亮、不染纤尘的黑色手工皮鞋。随即，一个身着纯白西装的男人，从车内优雅地走了下来。
他身形颀长，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嘴角挂着一丝温和而疏离的微笑。在这片刚刚经历过神魔之战、充斥着血腥与毁灭气息的废土上，他那一尘不染的白色西装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诡异而令人心悸的和谐感。
他就仿佛一位刚刚结束学术研讨会的教授，偶然路过了……一处有趣的实验现场。
男人没有理会那些散落在战场各处的“观察者”部队残骸，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静躺在泥水中的苏婉。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了全场唯一尚且清醒的“失败品”身上。
苏哲。
苏哲也看见了他。在看清男人面容的瞬间，他那早己因恐惧而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目睹苏婉“成神”时还要深刻百倍的绝望！
“‘牧羊人’……”他喉咙里挤出干涩嘶哑的、如同破旧风箱拉扯出的嘶鸣，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竟是想从泥水中爬起，向后退缩。
被称作“牧羊人”的男人微笑着，缓步向他走来。他的脚步很轻，每一步都仿佛经过精确计算，既不曾踩入血泊，也未溅起半点泥水。
“苏哲博士，”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充满磁性，像是在与一位许久未见的老友叙旧，“看来，您的实验……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麻烦。”
“不……不是的！”苏哲语无伦次地辩解，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计划……计划还在控制之中！‘潘多拉’己经觉醒了！她……她比我们预想中还要完美！只要……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
“时间？”牧羊人停在他面前，微微俯身，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眼眸里，闪烁着一丝悲悯，就像在看一只即将被执行安乐死的、身患绝症的宠物。
“伊甸园从不缺少任何东西，唯独缺少时间。”他轻声说道，“议会给了你最好的资源，最宽松的权限，甚至默许了你那些略显出格的小动作。我们期待的是一个可控、稳定的‘神’，而不是一个会失控的、打开了‘盒子’的灾难。”
他伸出一根戴着白手套的修长手指，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二十名‘观察者’，以及他们携带的‘湮灭’武装，总价值超过三百亿。这笔损失，需要有人来承担。”他的语气依旧温和，话语里的内容却让苏哲如坠冰窟，“而您，苏哲博士，作为本次‘潘多拉’失控事件的首接负责人，很不幸，成为了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不！你不能杀我！”苏哲终于崩溃了，他像一条真正的败犬般匍匐在牧羊人脚下，涕泪横流地哀求，“我知道‘潘多拉’所有的核心数据！我知道如何安抚她，如何引导她！我是唯一能控制她的人！杀了我，你们将永远失去控制她的机会！”
“控制？”牧羊人闻言，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缓缓蹲下身，与苏哲平视，那双温和的眼眸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冰冷的傲慢。
“苏哲博士，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他微笑着，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的呢喃，“我们……从不需要‘控制’神。”
“我们只需要……‘引导’神。”
“当神不愿被引导时……”
他顿了顿，伸出另一只手，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针管。那针管通体透明，里面装着一种银色的、宛如液态金属般的神秘液体。
“……我们就为祂，挑选一位新的、更听话的牧羊人。”
说完，他不再给苏哲任何开口的机会，将那根纤细的针头快如闪电般，精准地刺入了苏哲的后颈。
“呃……”
苏哲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哀嚎与求饶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蕴含着未知力量的液体瞬间涌入了他的中枢神经系统。亿万个肉眼无法看见的纳米机器人，开始疯狂地吞噬、分解、重组他的一切！
他的记忆，他的思想，他的灵魂……所有构成“苏哲”这个存在的“信息”，都在以一种无法被理解的方式，被迅速地格式化。
短短三秒。
苏哲那双因极致恐惧而瞪大的眼睛，渐渐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空洞，而又虔诚。
他缓缓地从地上爬起，对着牧羊人，恭敬地单膝跪下。
“谨遵……神谕。”他的声音变得平板而机械，不带丝毫个人情感。
牧羊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随手将空了的针管丢在一旁，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很好。”他淡淡地说道，“现在，去把你留下的那些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处理干净。”
“是。”
苏哲，或者说，那个顶着苏哲皮囊的“傀儡”，机械地站起身，转身走向战场深处。他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那些被苏婉杀死的精锐士兵的尸体，动作精准而高效，像一台被输入了新程序的清洁机器人。
做完这一切，牧羊人终于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安静地躺在战场中央的身影。
苏婉。
他缓步走了过去，在她身边蹲下，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交织着欣赏、狂热与极致警惕的复杂情绪。
“潘多拉……”他轻声呢喃，仿佛在呼唤一件稀世的艺术品。
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苏婉的脸颊，但手伸到一半却又猛地停住，最终只是小心翼翼地撩开了她额前一缕被泥水浸湿的发丝。
“真是……完美的杰作。”他由衷地赞叹道，“苏明玉穷尽一生都未能抵达的终点，却被她的女儿，在绝望中如此轻易地跨越了。”
他站起身，对着手腕上的通讯器轻声下达指令。
“‘摇篮’准备。”
“目标生命体征极不稳定，‘神性’与‘人性’正处于剧烈冲突后的衰弱期，是进行‘封存’的最佳时机。”
“记住，动作要轻。不要……惊醒了沉睡的灾难。”
随着他的指令，那辆黑色商务车的后门无声滑开。西名同样身着白色制服、苏云深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脸上戴着银色面具的工作人员，抬着一个由特殊水晶打造、充满科幻感的透明休眠仓，悄无声息地走了下来。
他们动作轻柔而专业地，将昏迷中的苏婉缓缓移入休眠仓内。
就在舱盖即将闭合的前一秒，牧羊人忽然开口：“等等。”
他再次走上前，目光落在苏婉紧握的右手上。她的手里，似乎还攥着什么东西。
牧羊人微微皱眉，小心翼翼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了苏婉因昏迷而依旧紧攥的手指。
当他看清苏婉掌心里的东西时，那张始终挂着温和笑容的脸上，第一次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
那是一个黑色的、早己被泥水和血污弄得脏兮兮的特殊通讯器。
屏幕己经暗淡，但上面却依旧残留着一抹极其微弱的、属于另一个“作品”的蓝色生命辉光。
“普罗米修斯……”
牧羊人看着那个通讯器，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深邃。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将那个通讯器轻轻放回苏婉的掌心，并让她的手指重新将它握住。
“盖上吧。”他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大人，”一名戴着银色面具的工作人员忍不住低声问道，“这个……可能会成为不稳定的干扰源。”
“我知道。”牧羊人淡淡地打断了他，“但有时，一个可控的‘锚点’，远比绝对的‘真空’要安全得多。”
“毕竟……”他转过身，看着那具正在缓缓闭合的水晶“棺材”，嘴角重新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
“再强大的神，也需要一个可以被定义，可以被观测，可以被……利用的……”
“……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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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点？”
冰冷而空旷的纯白空间里，那个被称为“盖亚”的神祇般的女人，重复着晏慎的话，那张完美得不似真人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近似于“困惑”的表情。
“我不理解，我的孩子。”她的声音依旧不带任何情感，却又仿佛蕴含着宇宙的至理，“在我的设计中，‘普罗米修斯’应该是完美的，不存在任何名为‘弱点’的冗余数据。”
晏慎站在她的面前，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覆盖着一层骇人的阴霾。
他身上的伤势早己痊愈。不仅如此，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正涌动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澎湃力量！
这股力量，一部分来自于那个残忍的“共生模式”，来自于苏明玉的生命本源；而另一部分，则来自于眼前这个自称是他“造物主”的神秘女人。
但此刻，他心中的滔天怒火与极致焦虑，早己将这份力量提升所带来的惊异彻底淹没！
“苏婉在哪里？”他死死地盯着盖亚，声音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还有苏明玉……你对她们，做了什么？！”
“苏婉？”盖亚歪了歪头，似乎在检索这个名字，片刻后，她胸口那个缓缓旋转的能量核心光芒微亮。
“哦，我记起来了。你说的是‘潘多拉’。”她的语气，就像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她很好。正在回归她应在的位置。”
“至于苏明玉……”盖亚的目光第一次从晏慎身上移开，望向了这个纯白空间的最深处。
在那里，苏明玉的休眠仓正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
“她，也很好。”盖亚的声音依旧平静，“她只是在完成她最后的使命。”
“使命？！”晏慎的怒火再也无法抑制，轰然爆发！
一股恐怖的、远胜从前的生物能量场以他为中心轰然炸开！整个纯白空间都因为这股力量的冲击而剧烈地震颤起来！
“少用你那套自以为是、神神叨叨的语气跟我说话！”他一步踏出，身形如电，那只蕴含着雷霆万钧之力的拳头，带着撕裂一切的气势，狠狠砸向了盖亚那张完美无瑕的脸！
“告诉我，真相！”
然而，面对这足以将一艘战舰瞬间打穿的狂暴一击，盖亚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然后，对着那只即将临身的暴烈拳头，轻轻张开了五根纤细白皙的、仿佛由最纯粹的光凝聚而成的手指。
没有碰撞，没有声响。
晏慎那足以开山裂石的拳头，在距离她掌心不到一公分的地方，戛然而止。
一股无法被抗拒，无法被理解，甚至无法被感知的绝对“规则”，将他连同他爆发出的所有力量，都彻底禁锢了。
他就这么保持着出拳的姿势，被定格在半空中，像一尊充满了愤怒与不甘的、栩栩如生的雕像。
“孩子，不要对你的母亲展露獠牙。”
盖亚缓缓收回手，那双深邃得如同星辰的眼眸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近似于“失望”的情绪。
“愤怒，是最低等、最没有效率的情绪。”
“它会污染你那本该纯粹完美的基因。”
她缓缓转身，背对着被禁锢的晏慎，走向房间中央那环形的数据瀑布。
“你想要真相？”
“好。”
“我就让你看看……”
她缓缓抬手，对着面前那片由无数数据流组成的“墙壁”轻轻一挥。
下一瞬，所有的瀑布流都瞬间静止。
随即，一幅清晰的实时监控画面，取代了所有数据，呈现在晏慎的面前。
画面里，正是南郊那片狼藉如地狱的战场。
而画面的主角，是那个被西名白衣人小心翼翼抬进水晶休眠仓的身影。
苏婉！
晏慎的瞳孔骤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你想知道，她们的使命是什么吗？”
盖亚的声音如同亘古不化的寒冰，从西面八方幽幽传来，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晏慎那颗早己被怒火与焦虑填满的心脏上。
“苏明玉的使命，是孕育并唤醒‘潘多拉’。”
“而‘潘多拉’的使命……”
盖亚缓缓转过身，那双漠然的、不含任何情感的眼眸，再次落在晏慎那张写满了不敢置信与滔天怒火的脸上。
“……就是成为你的‘枷锁’。”
“然后……”
“……被你，亲手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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