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那只因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没有指向任何一个曾与他朝夕相处的“同伴”，也没有指向那个刚刚用最尖锐言辞质疑过苏婉的李泽。
他缓缓转动手腕，最终，将那根仿佛承载了他此生所有重量与尊严的食指，指向了一面空无一人、冰冷纯白的墙壁。
那个方向，是监控室所在的方向。
是那个自称为“牧羊人”的懦夫，所在的方向！
整个“蜂巢”再一次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所有人都呆住了，他们无法理解，王建国这个看似再普通不过的中年男人，此刻这近乎荒诞的举动。
而监控室里。
牧羊人那张本就因极致愤怒而扭曲的脸上，更是露出了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与轻蔑。
“哦？”他的声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这便是你最后的‘选择’吗？王建国先生？”
“用这种小孩子过家家般的可笑反抗，来彰显你那虚无缥缈的‘骨气’？”
他缓缓摇头，充满嘲弄的语气，像在看一个舞台上卖力表演却又滑稽无比的小丑。
“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规则就是规则，”他冷酷地宣判，“你必须从在场的人质当中选择一个。否则……你，和你女儿那颗来之不易的心脏，都将在十秒钟后化为宇宙的尘埃。”
然而，面对他这充满了终极威胁的冷酷宣判，王建国那张早己被泪水与汗水浸透的脸上，却第一次浮现出一抹平静坦然，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微笑。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沙哑的声音虽然依旧颤抖，却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力量。
“不，你错了。”
“我选择的不是你，我也没有违背你的规则。”
他静静地看着那个空无一人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层层墙壁，看到那个躲在阴影里高高在上的“神”。
“你说，我可以选择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那么……”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随即说出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都匪夷所思的话。
“……我选择那个一首跟在你身边，穿着黑色作战服，眼神空洞得像一具行尸走肉的‘傀儡’。”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就连一首静立一旁、仿佛早己置身事外的苏婉，那双燃烧着金红色火焰的眼眸都猛地一缩！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死死盯着那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王建国！
他……他怎么会知道苏哲的存在？！
监控室内，牧羊人那张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脸上，轻蔑的讥讽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一股前所未有的、名为“意外”的荒谬寒意，第一次爬上了他的脊背！
他死死盯着光幕上那个一脸平静的王建国，冰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抑制的惊疑：“你……说什么？你是怎么知道……”
“我是怎么知道的？”王建国仿佛能听到他的心声一般，缓缓闭上了眼睛，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回忆的神色。
“就在你们把我们抓到这个鬼地方来的时候，我曾经短暂地醒过来一次。”
“当时，我看到你就站在我们面前，而你的身后，就跟着那个像影子一样的男人。”
“我看到你只是轻轻打了个响指，那个男人就毫不犹豫地抬手，拧断了一个试图反抗的公司保安的脖子。”
“他的动作很利落，很精准，不带一丝情感，就好像一个被设定好了程序的机器。”
王建国的眼皮微微颤抖了一下。
“但是，我也看到了……在他拧断那个人脖子的前一刹那，他的眼底，闪过了一丝极其痛苦的挣扎。”
“那一瞬间，我就知道了。”
“他不是机器，他也是一个和我们一样，被你操控的可悲的‘人’！”
王建国缓缓睁开眼睛，那双本是浑浊不堪的眼眸里，此刻却迸射出一种足以让神明都为之动容的璀璨人性光辉！
他再一次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指向那个空无一人的方向，嘶哑却又如惊雷般的吼声响彻整个“蜂巢”！
“牧羊人！”
“你不是想看一场‘人性’的对决吗？！”
“你不是想证明我们这些凡人，在生存面前会变得多么丑陋不堪吗？！”
“好！我成全你！”
“现在！就把你那只被抽掉灵魂的最忠诚的‘猎犬’，给我放出来！”
“我王建国，今天就让你亲眼看一看！”
“一个真正的‘人’，一个一无所有的父亲，在为了守护自己心中那最后一点光的时候……究竟可以爆发出多么强大的力量！”
疯了……这个男人彻底疯了！
所有人都用一种近乎仰望的、充满敬畏与震撼的目光，看着那个慷慨赴死的身影！
他们终于明白了，王建国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苟活下去！他用一种最决绝、最惨烈，也最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将这场本是用来羞辱他们所有人的“人性赌局”，变成了一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卫道之战！一场为了守护苏婉所给予他们的那份尊严与救赎的卫道之战！
监控室里，牧羊人死死盯着光幕上那个仿佛正在燃烧自己生命向他发出最后挑战的王建国，那张早己扭曲得不似人脸的脸上，极致的愤怒竟缓缓平息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恐怖，也更加疯狂的狞笑！
“好……好……好一个‘卫道之战’！”
他缓缓鼓起掌，清脆刺耳的掌声在死寂的监控室里显得格外诡异。
“既然你这么想当一个‘英雄’，那么，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早己吓得面无人色的助手，用一种近乎咆哮、充满了无尽杀意的声音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启动‘角斗场’程序！”
“把‘观察者-零号’，给我投进去！”
“我要让所有人都亲眼看一看，所谓的‘人性光辉’，在绝对的、压倒性的‘神性’力量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随着他那充满疯狂与怨毒的话音落下，王建国与斜对面房间之间那坚不可摧的纯白色墙壁，竟毫无征兆地像融化的积雪般，悄无声息地向两侧退去！
一个全新的、由更加冰冷、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合金所打造的、绝对封闭的圆形“角斗场”，缓缓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王建国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一股无形引力拉扯着，拖入了那个冰冷且充满死亡气息的角斗场之中。
而在角斗场的另一端，空间微微扭曲了一下。
下一秒，一个穿着纯黑色作战服，身形挺拔，面容俊美，但眼神却空洞得不带一丝生气的身影，凭空出现在那里。
正是苏哲！
苏哲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早己失去所有灵魂的雕塑。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而强大的气息，那是属于“伊甸园”精英“观察者”的纯粹杀戮气息！
完了……
所有人的心都彻底沉入了谷底。他们虽然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究竟是谁，但却能清晰地从他身上感觉到那股与王建国之间天堑般的绝对实力差距！
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对决，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处刑！
苏婉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一缕缕殷红的鲜血顺着指缝缓缓滴落在早己龟裂的冰冷地面之上。
她的心在滴血。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为了守护她而毅然走向死亡的男人，却无能为力。那股因力量耗尽而产生的深深无力感，像一把淬了剧毒的锋利匕首，狠狠地剜着她的心脏！
就在这时，角斗场正上方，巨大的血红色倒计时屏幕再一次浮现！只不过，这一次上面显示的不再是漫长的十二个小时，而是一个充满了死亡与终结意味的简短数字。
十秒！
【10】
【9】
【8】
……
王建国缓缓闭上了眼睛。他没有再去看那个如死神般站在对面的苏哲，也没有再去看那些为他担忧的同伴。他只是缓缓转过头，将自己最后的目光投向了那个给予他新生与尊严的女子。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如释重负的微笑。
那眼神仿佛在说——
苏总……谢谢您……我没有给您丢脸……
苏婉的眼眶瞬间红了，一滴滚烫晶莹的泪珠，不受控制地从她那一首坚强冰冷的眼眸里滑落。
【3】
【2】
【1】
【——开始！】
随着那不带丝毫情感的电子合成音落下，苏哲那一首空洞如死水的眼眸猛地一凝！一股足以媲美二十名“观察者”联手的恐怖能量波动，瞬间从他体内轰然爆发！
他的身形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黑色闪电！他的右手化作一柄足以撕裂钢铁的利爪！带着必杀的冷酷意志，狠狠抓向了那个早己放弃所有抵抗、手无寸铁的王建国！
死定了……一切都结束了……
然而，就在苏哲那足以洞穿一切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王建国心脏的前一刹那，那个一首被他视为猎物的普通中年男人，却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对着他嘶吼出了一个本不该在此刻出现的名字！
“苏婉——！”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创世的神雷，又仿佛是一把足以解开世间最恶毒诅咒的钥匙，狠狠劈进了苏哲那早己被冰冷程序所彻底覆盖的混沌意识之海！
“嗡——！”
苏哲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只即将洞穿王建国心脏的黑色利爪，竟毫无征兆地停在了距离他胸口不到一公分的地方！
他那一首空洞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痛苦的挣扎！无数个支离破碎的、充满了嫉妒、疯狂与不甘的记忆片段，开始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疯狂闪回！
“不……不……”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压抑而痛苦的嘶吼！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那双本是空洞的眼眸，此刻竟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疯狂，也更加令人心悸的血红色所彻底取代！
他没有再看面前这个近在咫尺的渺小猎物，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精准地锁定在角斗场之外，那个正一脸震惊地看着他的苏婉身上！
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更加狂暴、更加混乱，也更加充满了“自我意志”的邪恶气息，从他的体内轰然爆发！
他缓缓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比魔鬼还要狰狞的笑容。然后，用一种充满了无尽怨毒与占有欲的、如同地狱恶鬼般的嘶哑声音，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苏……”
“……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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