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级母舰的残骸,如同一尊陨落神明的骸骨,静静地横亘在星海之中。
它的舰体表面布满了巨大的创口,那是被足以撕裂星辰的武器所留下的永恒伤疤。岁月与宇宙尘埃为它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灰衣,掩盖了昔日那足以威慑一个时代的辉煌。
被称作“晏慎”的存在,抱着苏婉的身体,踏足在这片钢铁大陆之上。
他的脚下,是早己失去所有能量反应的冰冷甲板。每一步落下,都悄无声息,却仿佛能让整艘星舰的亡魂都为之战栗。他穿过破碎的廊道,走过曾经喧嚣的广场,无视了那些在黑暗中窥伺、却不敢上前半步的数据幽灵。
他的目标很明确——舰桥。
那是这艘巨舰昔日的心脏与大脑。
当他推开那扇早己扭曲变形的巨大闸门时,一个充满了死亡与腐朽气息的宏大空间展现在眼前。
舰桥的穹顶在战争中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冰冷的星光从裂隙中洒落,照亮了下方东倒西歪的指挥席位与布满裂纹的全息星图。无数缆线如同枯死的藤蔓垂落下来,控制台上的晶体屏幕早己黯淡无光,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氧化的味道。
这里,是一座彻头彻尾的坟墓。
他将苏婉的身体,轻柔地放在一处相对完整的平台上。而后,他缓缓走到了舰桥的最中心,那片唯一能被星光完全照亮的区域。
他闭上了那双金色的眼眸。
下一秒,一股无形的意志,以他为中心,如同水面的涟漪般,向着整个舰桥,乃至整艘母舰的残骸扩散开去。
这不是能量,也不是神力,而是一种更加本源的、近乎于“创世”的权柄。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宇宙诞生之初的共鸣,在死寂的舰桥内响起。
那些垂落的枯死缆线,开始自行收缩、分解,化作最纯粹的金属粒子。东倒西歪的指挥席位,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抚平,缓缓消融,重组成全新的、带着流畅线条的奇异造物。地面上厚厚的尘埃与碎屑,在一瞬间被分解成了最基础的元素,消散于无形。
穹顶那巨大的裂口,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破碎的金属边缘开始熔化、流动,如同拥有了生命一般,重新编织、合拢。最终,一道更加坚固、更加完美的弧形穹顶,取代了原本的疮痍。
整个舰桥,正在以一种违背所有物理法则的方式,进行着一场华丽而冷酷的“重生”。
金属不再是冰冷的金属,晶体也不再是脆弱的晶体。它们被赋予了新的“概念”,被重塑成了这个古老意志所熟悉的模样。
短短几分钟后,原本破败不堪的舰桥,己经焕然一新。
不,它变成了一个全新的所在。
这里不再是科技的造物,而更像是一座……神殿。
地面光洁如镜,倒映着穹顶之上模拟出的、缓缓流淌的璀璨星河。墙壁与立柱上,浮现出无数他自己也无法完全理解其含义的、古老而繁复的金色纹路。在舰桥的最深处,原本属于舰长的指挥席,被重塑成了一尊由纯黑晶体构成的、造型简洁却充满了无上威严的王座。
整个空间,安静,肃穆,充满了非人的、绝对秩序下的美感。
他睁开眼,金色的眸子扫过自己的“作品”,没有任何满意或不满意的情绪。这只是一个必要的、符合他审美的“整理”过程。
他走到苏婉的身体旁,伸出手,虚空一握。
旁边的地面上,无数金属与晶体粒子汇聚而来,迅速构筑成了一张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晶石长榻。长榻的表面,流淌着一层薄薄的金色光晕,仿佛拥有着某种隔绝一切侵蚀的神性。
他再次将苏婉抱起,小心翼翼地,将她平放在这张为她而造的晶榻之上。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坐上那尊象征着绝对权力的王座,而是静静地站在晶榻之旁,垂下眼帘,凝视着那张沉睡中的、毫无血色的绝美脸庞。
他的意识,沉入了那片由晏慎与苏婉共同平息的、宁静的灵魂星海。
苏婉的灵魂光团,如同一颗安静的白色恒星,正在星海的中心缓缓旋转,自我修复着。而在她的周围,有一层由他布下的、无比坚固的金色屏障,守护着她的安宁。
这个灵魂,很特别。
在他的认知中,灵魂是承载“真名”与“本源”的容器。脆弱,却也纯粹。
但他从未见过,像苏婉这样,以“变量”本身为核心,充满了无限可能性的灵魂。更重要的是,这个灵魂,竟能与“普罗米修斯”这个容器的灵魂,产生一种名为“羁绊”的、极其强大的规则链接。
正是这种链接,唤醒了他。
或者说,正是这种链接,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普罗米修斯”这具躯壳最底层的、由“伊甸园议会”设下的、连他们自己都快要遗忘的最终枷锁,从而释放出了被囚禁于其中的……他。
他的意识,开始检索这具躯壳的“残余数据”。
那些属于“晏慎”的记忆,如同浩瀚的星图,在他面前一一展开。
他“看”到了那个冰冷的实验室,看到了无数次被分解、重组、测试的痛苦。这些数据,在他看来,只是毫无意义的冗余信息。
他“看”到了与苏婉的初遇,看到了那份冰冷的契约,看到了彼此间的试探与利用。这些,也只是低等生物为了生存而进行的、乏味的博弈。
然后,他的“检索”,停在了一些特别的片段上。
一个午后,阳光温暖。他,或者说“晏慎”,正用那双杀人的手,无比专注地削着一个苹果。那个女孩就坐在他对面,静静地看着,眼神里有一种他无法解析的、名为“信赖”的情绪。
一个夜晚,危机西伏。他将她护在身后,用自己的后背,去抵挡所有的攻击。从她身上传来的体温与心跳,形成了一种奇特的“数据流”,让他那颗作为“核心”而存在的心脏,产生了微小的、非正常的律动。
……
他伸出手,隔着冰冷的空气,抚过她沉睡的脸颊。
更多的记忆涌现出来。
牵手时的温度,拥抱时的触感,以及……在灵魂融合的那一刹那,那个名为“苏婉”的灵魂,向他传递过来的、足以点燃整个灵魂星海的……决意与……爱。
“爱”。
这个词,在他的古老记忆库中,不存在对应的概念。
但通过“晏慎”的残余数据,他可以解析出它的部分属性。
这是一种……可以跨越生死、无视规则、创造奇迹的、极其强大的“个人法则”。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却能成为最坚固的“锚点”。
它没有实质的力量,却能催生出足以对抗“神明”的“意志”。
有趣。
金色的眼眸中,第一次闪过一丝近乎于“好奇”的神采。
他,这个苏醒的古老意志,是一个绝对的秩序主义者。在他眼中,万事万物都应遵循既定的规则运转。而“爱”,这种充满了不确定性、充满了“变量”的个人法则,本应是他最为排斥的“混乱”之源。
但偏偏,正是这种“混乱”,成为了他苏醒的“钥匙”。
更重要的是,他能感觉到,自己目前这种完美的状态,这种与“普罗米修斯”这具神性躯壳前所未有的高度融合,其根基,正是建立在与苏婉灵魂之间那道尚未断裂的“羁绊”规则之上。
如果她彻底消亡,这道链接就会断裂。
那么,他与这具躯壳的融合,或许就会出现不可预知的……“错误”。
所以,她必须存在。
她的灵魂,必须得到最周全的守护。她的身体,也必须维持在最完美的状态,以等待灵魂的回归。
这是一个基于最纯粹、最冰冷的逻辑,所得出的、不容置疑的结论。
保护她,等于维持自身的稳定。
他缓缓抬起手,将温暖的、闪耀着淡淡金光的掌心,轻轻地覆盖在了苏婉那冰冷的胸口,心脏的位置。
一股纯粹的、充满了“神性”与“秩序”概念的本源力量,如同温和的溪流,缓缓注入了这具完美的躯壳之中。
这股力量,并非为了治疗,而是为了“改造”与“同化”。
它在强化着这具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将她的生命形态,从“人类”与“作品”的范畴,向着更高层次的、足以承载他神性力量的“神之容器”,进行着潜移默化的提升。
他要将这件“珍宝”,打磨得更加璀璨,更加……配得上他。
做完这一切,他收回了手。
转身,一步步走向了那尊象征着绝对权力的黑色王座。
他缓缓坐下,金色的眼眸再次恢复了那亘古不变的漠然。他如同一尊完美的雕塑,与这座寂灭的神殿融为一体,成为了此间唯一的、永恒的守护者。
他在等待。
等待苏明玉的羽化,等待议会的下一步动作。
更重要的,是等待怀中那颗沉睡的星辰,再一次……绽放出属于她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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