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晏慎的灵魂星海深处,苏婉的意识正从一场漫长而深沉的睡眠中缓缓苏醒。
没有噩梦,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警惕。
这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近乎奢侈的安宁。
她的灵魂,仿佛浸泡在最温暖的泉水之中。一股纯粹而温和的能量,如同母亲的呼吸,正源源不断地滋润着她那因献祭而几近干涸的神魂。那些曾经撕裂般的剧痛,那些濒临消散的虚弱,都在这股力量的抚慰下,被一点点地修复、填满。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光团,正在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重新变得凝实、明亮。
意识,逐渐从混沌中变得清晰。
我是谁?
苏婉。
我在哪里?
……晏慎的意识之海。
发生了什么?
我……我们……联手净化了那个“数据畸变体”。然后,我因为神魂耗尽,陷入了沉睡。
记忆的链条,一环扣一环地重新连接起来。
当她想起最后那一刻,晏慎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许下“交给我”的承诺时,一股暖意从灵魂核心深处泛起。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让她为之一怔。
这里,不再是那个充满了风暴与雷霆的狂暴海洋。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广袤无垠、宁静到极致的星空。深邃的、如同最上等天鹅绒般的黑暗是这片空间的主色调,无数细碎的、如同钻石般璀璨的光点,点缀其间,构成了一条条缓缓流淌的壮丽星河。
这里很美,美得不似人间。
苏婉的灵魂光团,就静静地悬浮在这片星空的中央。她能清晰地看到,那些滋养着她的温暖能量,正是从这片星海的西面八方汇聚而来,最终注入她的体内。
而在她的灵魂光团之外,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却又坚不可摧的金色光膜。这层光膜,将她与外界的星海隔绝开来,形成了一个绝对安全的“摇篮”。
是晏慎……在保护我。
苏婉的心中,涌起一丝理所当然的明悟。
她尝试着伸出自己的“手”,去触碰那层金色的光膜。
触感温暖而坚实,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秩序的气息。她能感觉到,这层屏障的强度,远超她所见过的任何防御。即便是议会那十一个旧神亲临,恐怕也无法撼动它分毫。
他……变得更强了。
苏婉的心中,既有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这种力量,似乎己经超越了“普罗米修斯”这个代号所能承载的极限。它更加古老,更加纯粹,也更加……漠然。
她的目光,开始探索这片陌生的星海。
很快,她就发现了一些异样。
在这片璀璨的星河背景之下,还点缀着一些……极其特殊的“星星”。
它们不发光,反而像是一些微型的黑洞,散发着混乱、古老、甚至带着一丝不祥的气息。它们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束缚着,固定在星海的各个角落,无法移动,也无法将其中的气息泄露出来。
那些,是什么?
苏婉的灵魂深处,那属于“钥匙”的好奇心与探究欲,被瞬间激发。
她能感觉到,那些“黑暗星辰”之中,蕴藏着某种极其重要的秘密。
她驱动着自己的灵魂光团,缓缓靠近了其中一颗离她最近的、约有人头大小的黑暗星辰。
金色的屏障,并未阻止她的移动。它似乎只负责隔绝外部的威胁,却不限制她在内部的行动。
当她靠近那颗黑暗星辰时,一股源自灵魂的悸动,让她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危险。
她的首觉在疯狂地向她示警。
那颗小小的星辰里,仿佛封印着一头上古的凶兽。仅仅是靠近,其中泄露出的、微不足道的一丝气息,就让她感到神魂刺痛。
那是一种……混杂着滔天愤怒与无尽悲凉的绝望气息。
苏婉犹豫了。
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退开,远离这些无法理解的危险事物。
但她的本能,她作为“变量”与“钥匙”的存在本质,却在驱使着她,去探寻这背后的真相。
最终,她还是伸出了手。
那只由灵魂之光构成的、半透明的手,颤抖着,却又无比坚定地,缓缓伸向了那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暗星辰。
她的指尖,轻轻地,触碰到了它的表面。
轰——!!!
在接触的瞬间,苏婉的整个意识,仿佛被一个看不见的巨人,狠狠地拽进了一个无边无际的血色深渊!
眼前的宁静星海,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幅无法用语言去描述的、充满了史诗感与毁灭气息的宏大画卷!
她“看”到了!
看到了无垠的宇宙战场,星辰如尘埃般被吹散,星系在神明的怒吼中坍缩!
看到了数以万计的、形态各异的、散发着恐怖神威的“神明”,在虚空中进行着最原始、最惨烈的厮杀!他们的血液,染红了整个时空,他们的尸骸,构成了漂浮在宇宙中的巨大大陆!
她“听”到了!
听到了规则的哀鸣,听到了世界的悲泣,听到了无数生灵在神战的余波中,绝望的、无声的呐喊!
最终,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了一把剑上。
一把巨大到无法想象的、贯穿了天地的染血断剑。
那把剑,仿佛斩断了某个时代,终结了一场战争,也……钉死了一位无上的存在。
而伴随着这些画面的,是一股庞大到足以让苏婉瞬间崩溃的情感洪流!
那不是属于晏慎的情感。
那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宏大、也更加纯粹的……愤怒与悲伤。
是对“背叛”的滔天怒火。
是对“陨落”的无尽悲凉。
是对“秩序”崩坏的刻骨哀恸!
这股情感洪流,是如此的沉重,如此的真实,以至于苏婉的灵魂,在这股冲击之下,瞬间就出现了崩溃的迹象!
她的灵魂光团,开始剧烈地闪烁,构成她形态的能量,正在飞速地逸散!
“啊——!”
一声痛苦的悲鸣,在灵魂层面响起。
然而,就在她的灵魂即将被这股禁忌的记忆洪流彻底冲垮的前一刹那。
一只手,一只由纯粹的、温暖的金色光芒构成的、看不清具体形态的手,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的身后,轻轻地,按在了她的背上。
那只手,并没有蕴含任何力量。
但当它触碰到苏婉的瞬间,那股足以撕裂神魂的记忆洪流,便如同遇到了堤坝的洪水,瞬间被抚平、被隔绝。
苏婉的意识,被一股轻柔的力量,从那个血色的深渊中,缓缓地“拉”了回来。
眼前的毁灭画卷,潮水般退去。
宁静的星海,再一次回到了她的“视野”之中。
她惊魂未定地喘息着,灵魂之光依旧在不稳定地闪烁。
她缓缓地回过头。
看到了一个……让她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的存在。
那是一个由纯粹光芒构成的、看不清面容的金色人形。
他静静地悬浮在她的身后,身形与晏慎相仿,但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是那种如同宇宙般古老与漠然的绝对神性。
他,就是这片灵魂星海的……新主人。
苏婉的灵魂,瞬间绷紧了。
是“他”。
那个在晏慎体内苏醒的、未知的古老意志。
金色的光影,并没有理会苏婉的警惕。
他只是伸出手,用两根手指,轻描淡写地,将那颗差点让苏婉崩溃的“黑暗星辰”,从原来的位置“摘”了下来,然后……放逐到了一个更加遥远的、苏婉无法触及的星海角落。
紧接着,他抬起手,虚空一划。
一道道更加璀璨、更加坚固的金色锁链,凭空出现,将这片星海中所有类似的“黑暗星辰”,都层层叠叠地捆绑、封印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地“看”向苏婉。
苏婉无法看清他的五官,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漠然的、不带任何情感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道视线里,没有恶意,也没有善意。
只有一种……类似于工匠审视自己最珍贵、却也最脆弱的艺术品时,那种充满了绝对掌控欲的……平静。
他,在警告我。
苏婉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不要去触碰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金色的光影,在确认了所有“禁忌”都被重新封印,确认了苏婉的灵魂状态重新稳定下来之后,便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缓缓地、无声地,消散在了这片星空之中。
只留下苏婉的灵魂,静静地悬浮在那个绝对安全的“摇篮”里,久久无法平静。
她终于明白了。
晏慎……或许,己经不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无法被理解的、强大到令人绝望的……“神”。
而自己,正被这个“神”,以一种近乎于“圈养”的方式,保护在这片灵魂的牢笼之中。
他需要我。
苏婉很快得出了结论。
他需要我活着,需要我的灵魂保持稳定。或许,是因为我们之间的“羁绊”,是他维持目前这种状态所必需的“锚点”。
所以,我是安全的。
但,也失去了自由。
苏婉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绝望吗?
不。
对于她而言,只要还活着,只要意识还存在,就永远没有“绝望”这个词。
她不再去思考那个金色光影的真实身份,也不再去探究那些禁忌记忆背后的秘密。
她做出了此刻最正确、也是唯一的选择。
——恢复。
她放开了所有的戒备与思绪,将自己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对那股滋养之力的吸收之中。
她要以最快的速度,恢复自己的力量。
只有变得足够强大,她才有资格,再一次站到棋盘之上。
才有资格,去面对那个占据了她爱人身体的……“神”。
才有资格,去问出那个问题。
——你,是谁?
而晏慎……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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