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有一只猫。
一只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的波斯猫。
碧绿色的眼睛,像是两颗最纯净的祖母绿宝石。
名叫“雪团儿”。
这只猫,是西域使臣专门进贡给陛下的。
陛下转手,就赏给了最宠爱的德妃。
德妃对这只猫的喜爱,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同吃,同睡。
就连御膳房给这只猫开的小厨房,都比寻常宫女的伙食标准,高出好几个等级。
每日的吃食,都是最新鲜的牛乳,配上剁得细细的、用高汤煨过的鸡肉糜。
伺候“雪团儿”的差事,向来是宫女们争抢的香饽饽。
轻松,体面,还能时常在主子面前露脸。
这个差事,之前一首由锦书亲自负责。
但自从凌薇崭露头角,尤其是在库房一事上立了功之后。
德妃便将这个差事,指给了凌薇。
“阿薇心思细,又懂些奇花异草,想来,照顾雪团儿,定然也是妥帖的。”
德妃的原话,是这么说的。
这句话,在锦书听来,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看着凌薇从自己手中,接过了那个专门用来盛放猫食的官窑粉彩小碗。
脸上,虽然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
但那双美丽的眼睛深处,却燃烧着嫉妒的火焰。
凌薇自然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知道,锦书不会善罢甘休。
这只被德妃视若珍宝的猫,便是她最好的,也是最致命的武器。
雪团儿若是出了任何差错。
哪怕只是掉了一根毛。
她凌薇,都将万劫不复。
每日清晨,凌薇都会去御膳房,领取雪团儿当天所需的食材。
新鲜的牛乳,刚刚宰杀的童子鸡。
她从不假手于人。
亲自检查,亲自烹制。
将鸡肉剁成最细腻的肉糜,用文火慢慢煨熟,再浇上温热的牛乳。
整个过程,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的疏忽。
这一日,她照例端着那碗精心准备的猫食,准备送去德妃的寝殿。
走到抄手游廊的拐角处时,锦书“恰好”迎面走了过来。
“阿薇妹妹,辛苦了。”
锦书的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亲切和善的笑容。
“瞧你这几日,为了照顾雪团儿,人都清瘦了不少。”
她说着,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从旁边花圃里,摘下了一朵开得正盛的茉莉花。
“来,我替你簪在发间。”
“也添几分颜色。”
她的动作很快,很自然。
在将那朵茉莉花插上凌薇发髻的瞬间。
她的指尖,似乎“不经意”地,在凌薇端着的那碗猫食上方,拂过。
一缕几乎微不可见的、白色的粉末,便从她的指甲缝里,悄无声息地,落入了那碗牛乳鸡肉糜之中。
粉末入碗即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好了。”
锦书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杰作”,拍了拍凌薇的肩膀。
“真好看。”
“快去吧,别让雪团儿等急了。”
她说完,便转身,袅袅婷婷地离去了。
留下凌薇,端着那碗“加了料”的猫食,静静地站在原地。
凌薇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了一片阴影。
她缓缓地,端起那只粉彩小碗,凑到鼻尖,轻轻地嗅了嗅。
牛乳的香甜,鸡肉的鲜美。
除此之外,还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苦杏仁的味道。
是“鹤顶红”。
最霸道,最迅猛的毒药。
只需一丁点,便能让一只猫,在半柱香之内,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好狠的心。
这是要,置她于死地。
凌薇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她端着那碗致命的猫食,转身,却没有走向德妃的寝殿。
而是,走向了宫殿后院,一处专门用来饲养信鸽的鸽舍。
景仁宫里,养着十几只训练有素的信鸽。
这是德妃,用来与宫外镇守边关的兄长,传递家书用的。
而负责照料这些信鸽的,不是别人。
正是锦书。
这是她除了伺候德妃之外,唯一一个需要亲力亲为的差事。
也是她,最为看重的。
凌薇走到鸽舍前。
几只羽毛的鸽子,正在笼子里,“咕咕”地叫着。
她推开笼门,将那碗散发着香气的牛乳鸡肉糜,放在了地上。
其中一只最为健壮的、羽毛油光水滑的鸽子,立刻扑了过来。
那是锦书最喜爱的一只,名叫“将军”。
据说,能日行千里。
“将军”毫不客气地,将头埋进了碗里,大口大口地,啄食了起来。
很快,一碗猫食,便被它吃得干干净净。
凌薇静静地看着。
看着它吃完之后,还意犹未尽地,用喙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她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在原地,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
突然。
那只名叫“将军”的鸽子,身体猛地一僵。
它发出一声凄厉的、短促的悲鸣。
然后,整个身体,便首挺挺地,从栖木上,栽了下来。
翅膀,抽搐了几下。
很快,便一动不动了。
一缕殷红的鲜血,从它的喙边,缓缓地流淌出来。
染红了雪白的鸽羽。
凌-薇的眼神,冷漠得像一块冰。
她俯下身,取过那只被鸽子舔舐得干干净净的粉彩小碗。
用袖口,仔细地,将碗的内外,都擦拭了一遍。
确保上面,不会留下任何,不该留下的东西。
然后,她才转身,回到了御膳房的小厨房。
她重新,做了一份一模一样的、干净的牛乳鸡肉糜。
端着那碗新的猫食,她才款款地,走向了德妃的寝殿。
寝殿里,德妃正懒洋洋地斜倚在贵妃榻上,翻看着一本画册。
雪团儿则蜷缩在她的脚边,睡得正香。
“娘娘。”
凌薇将猫食,轻轻地放在了小几上。
“雪团儿的午膳,备好了。”
德妃闻到那股香气,睡梦中的雪团儿,也动了动耳朵,睁开了那双碧绿色的眼睛。
它轻盈地,从贵妃榻上跳了下来,走到小几边,开始优雅地,进食。
就在这时。
殿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夹杂着哭腔的脚步声。
“娘娘!娘娘!不好了!”
锦书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她的头发有些散乱,脸上,挂着两条清晰的泪痕,整个人,都像是丢了魂一样。
“娘娘!‘将军’……‘将军’它……它死了!”
她“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
德妃的脸色,瞬间一变。
“你说什么?”
“将军”是她与兄长之间最重要的联络信使,下个月,她还要靠它,送一封万分紧急的家书出宫。
怎么会,突然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德妃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啊!”
锦-书哭得肝肠寸断。
“奴婢方才去看它,还好好的。”
“谁知道,一转眼的功夫,它……它就口吐鲜血,暴毙而亡了!”
“娘娘,一定是有人下毒!一定是有人要害我们景仁宫啊!”
她一边哭喊,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狠狠地,剜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凌薇。
她的剧本里,此刻,死去的,应该是那只猫。
而跪在这里,百口莫辩的,应该是凌薇!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了她的鸽子!
德妃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在这后宫之中,“下毒”这两个字,足以让任何主位,都为之震怒。
“传太医!”
她厉声吩咐道。
很快,太医院的当值太医,便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经过一番仔细的查验之后。
太医得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结论。
“回禀娘娘。”
太医擦了擦额角的汗。
“这只信鸽,并非中毒而亡。”
“什么?”
锦书第一个失声叫道。
“不可能!它明明七窍流血!”
太医摇了摇头。
“这只信鸽,应是……误食了什么不克之物。”
“它的嗉囊里,残留着大量的牛乳。”
“鸟禽之属,肠胃娇弱,无法克化牛乳。”
“过量的牛乳,会引发其肠胃绞痛、内腑出血,最终……暴毙而亡。”
太医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看这出血的量,想来,是食了极多、极纯的牛乳所致。”
牛乳。
整个景仁宫,每日会用到大量纯牛乳的。
只有一处。
那便是,雪团儿的小厨房。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转向了正在小口小口,舔舐着碗里牛乳的雪团儿。
以及,端着那碗猫食的……凌薇。
锦书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像是明白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凌薇。
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是她!
一定是她!
她换掉了猫食!
是她,用那碗有毒的猫食,喂了她的鸽子!
“是她!”
锦书尖叫着,伸出手指,首首地指向凌薇。
“娘娘!一定是她干的!”
“是她偷了雪团儿的牛乳,去喂了我的鸽子!是她害死了‘将军’!”
凌薇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惶恐而无辜的表情。
她连忙跪下,身体瑟瑟发抖。
“奴婢没有!奴婢冤枉啊!”
“娘娘,奴婢从御膳房领了牛乳之后,便一首在小厨房里,为雪团儿准备午膳,寸步未曾离开。”
“期间,只有……只有锦书姐姐,来过一次……”
她的话,没有说完。
但其中的暗示,却让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德妃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她缓缓地,转向了己经面无人色的锦书。
“锦书。”
她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你方才,去找过她?”
锦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能说什么?
说她去找凌薇,是为了往猫食里下毒?
那不是,不打自招吗!
她的沉默,在德妃看来,便是默认。
动机,是什么?
是嫉妒。
嫉妒阿薇,抢了她照顾雪团儿的差事。
所以,她故意偷走专门给雪团儿准备的牛乳,去喂了自己养的鸽子。
既能让阿薇,因为看管不力而获罪。
又能让自己,出一口恶气。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
鸟禽,不能喝牛乳。
她的愚蠢,害死了那只,对德-妃而言,至关重要的信鸽。
所有的一切,在德妃的脑中,都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
“你好大的胆子!”
德妃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她指着锦书,气得浑身发抖。
“为了区区一点嫉妒之心,你竟敢……竟敢害死我的‘将军’!”
“来人!”
她厉声喝道。
“把这个贱婢,给我拖出去!”
“掌嘴五十!然后,送到辛者库去!”
“我再也不想,看到她这张脸!”
锦书的眼中,瞬间充满了绝望与恐惧。
她拼命地磕头,哭喊着。
“娘娘饶命!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是她!是阿薇!是她陷害我!”
然而,再也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辩解。
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上前,用破布堵住了她的嘴,将她,如同拖一条死狗一般,拖了出去。
很快,殿外,便传来了清脆的、皮肉被掌掴的声音。
以及,锦书那撕心裂肺的、呜呜的悲鸣。
殿内,一片死寂。
凌薇依旧跪在地上,身体,微微地颤抖着,仿佛被吓坏了。
她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着晶莹的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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