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不是那种比喻意义上的崩溃，而是物理意义上的、天旋地转的、分崩离析的崩塌。我感觉脚下的大理石地板正在变成流沙，身后的墙壁正在化为齑粉，头顶的水晶灯光扭曲成了地狱的漩涡。
我听到了什么？
他说……他是……顾衍城？
这个念头，比顾衍城拿着刀抵住我喉咙时，还要荒谬一万倍，恐怖一万倍！
这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顾衍城，那个我恨入骨髓、刚刚才被我亲手送入地狱的人渣，此刻正像一条死狗一样被警察拖走！而眼前这个男人，傅清时，他温润、神秘、强大，他是我复仇路上最关键的盟友，是他给了我扳倒顾家最致命的武器！
他们是两个人！是光与影，是神与魔，是截然不同的、独立的两个存在！
他怎么可能是顾衍城？！
“你疯了。”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抑制的战栗。我死死地盯着他，试图用我全部的意志力，去戳穿这个我生平所听过的、最可笑、最恶毒的谎言。
“傅清时，你是不是觉得，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很有趣？先是帮我复仇，让我对你产生依赖和信任，现在，又编造出这种荒诞不经的故事来戏耍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我宁愿相信他是一个别有用心、城府深到极点的阴谋家，也绝不愿相信他口中那个足以颠覆我整个世界的故事。
然而，面对我的质问，傅清时脸上没有丝毫的戏谑或得意。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漆黑的眼眸里，盛满了无边无际的悲哀和痛苦，像一片承载了太多亡魂的、死寂的海洋。
“我没有骗你。”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疲惫，“苏瑾，我知道你不信。换做是我，我也不会信。但是，有些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有些记忆，也只属于……曾经的我们。”
他从沙发上，缓缓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
我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带着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走到我的面前。
他没有碰我，只是在我面前一臂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低头，深深地凝视着我，那目光，复杂到让我无法解读。有悔恨，有痛苦，有怀念，甚至还有一丝……我不敢去深究的、深沉的爱意。
“你记不记得，”他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你十八岁生日那天，我们第一次约会。你穿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在游乐园的旋转木马前，笑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天使。”
我的心脏，猛地一抽！
这件事，我当然记得。那是我记忆里，为数不多的、曾经闪闪发光的碎片。
“那天晚上，我送你回家。在你家楼下，你踮起脚，偷偷亲了我一下。”傅清时的声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温柔，“然后，你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头也不回地跑上了楼。你不知道，我在楼下，站了整整一个晚上。”
这些……这些都是只有我和顾衍城才知道的细节！
“不……”我摇着头，脸色变得愈发苍白，“这些事，只要有心，不难查到……”
“是吗？”傅清时看着我，眼底的悲哀更浓了，“那这件事呢？你查得到吗？”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隔着空气，轻轻地指向了我的左肩。
“这里，”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一个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秘密，“你七岁那年，为了救一只被困在树上的小猫，从树上摔了下来。左边的锁骨下面，被一根断裂的树枝，划开了一道很深的口子。”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如遭雷击！
“伤口缝了七针，留下了一道像弯月一样的疤痕。你一首觉得它很丑，所以，你从来不穿露肩的衣服。”
他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被我隐藏了近二十年、连我父亲和苏婉柔都未必记得的、最私密的秘密。
“你只告诉过一个人，这件事。那就是二十岁那年，在一个雨夜，躺在顾衍城怀里的时候。你哭着对他说，你是带着疤痕的、不完美的天使。”
“而他，亲吻着那道疤痕，对你说——‘在我心里，你就是完美本身’。”
轰——！！！
我大脑里的最后一根弦，彻底崩断了！
我再也站立不住，身体一软，沿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滑坐在了地上。
怎么会……
他怎么会知道……
这件事，是我心底最深、最柔软的秘密！是我曾经对顾衍城付出全部信任的证明！也是后来，我每次想起，都觉得无比讽刺、无比恶心的、愚蠢的过去！
这个秘密，天知，地知，我和前世的顾衍城知。
再无第三个人！
除非……
除非他……
我抬起头，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我的嘴唇，因为过度震惊而失去了血色，不住地颤抖着。
“你……你到底……”
“我说过，我不是重生。”傅清时缓缓地蹲下身，与我平视。他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挣扎和痛苦，“我，傅清时，是真实存在的。三年前，我在一场人为的车祸中，脑部受到重创，昏迷了整整一年。”
“而就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另一件事，也发生了。”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血色的一幕，“你，从金鼎大厦的顶楼，坠落了下去。”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你死后，顾衍城并没有和苏婉柔过上幸福的生活。他开始酗酒、嗑药，变得越来越疯狂。他每天晚上，都会被同一个噩梦惊醒。在噩梦里，你浑身是血地站在他床前，问他——‘为什么’。”
傅清时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空洞，仿佛他就是那个亲身经历着一切的人。
“在你头七那天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开着车，在盘山公路上狂飙。最后，连人带车，一起冲下了悬崖。”
我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前世，顾衍城……也死了？
“他没有立刻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躺在扭曲的驾驶室里，看着从破碎的车窗里透进来的、和你那道疤痕一模一样的弯月。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傅清时看着我，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如果能重来一次，他愿意用一切去换。换一个，不再伤害你的机会。”
“然后，我就醒了。”
“在京城第一医院的VIP病房里，傅家的独子，傅清时，从长达一年的昏迷中，苏醒了过来。但是，在他的脑子里，却多出了一整段，属于另一个人的人生记忆。”
“一段，属于杀人凶手，顾衍城的人生记忆。”
他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那张完美的面容上，第一次，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极致的脆弱和绝望。
“苏瑾，你明白吗？”
“我每天，都活在这份记忆的囚笼里。我闭上眼，就能看到你坠落的样子。我能感受到，‘我’亲手将你推下去时，心脏的麻木和背叛的。我也能感受到，在你死后，‘我’那份迟来的、足以将灵魂都焚烧殆尽的悔恨和痛苦。”
“我是傅清时，但我身体里，却住着顾衍城的罪。”
“这份罪，像最恶毒的诅咒，日日夜夜地，啃噬着我的灵魂。”
我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那份不似作伪的痛苦，我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这一切，太匪夷所思，太超乎想象了。
一个人的身体里，怎么可能同时存在两个人的记忆？
可如果不是这样，他又怎么会知道那个只属于我和顾衍城的秘密？
“所以……”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所以，你接近我，帮我……都是因为……这份记忆？”
“是。”傅清时睁开眼，眼底是一片血红，“这是我的赎罪。顾衍城欠你的，我来还。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我帮你，让他们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那你的腿……”
“车祸的后遗症是真的。”他自嘲地笑了笑，“醒来后，我的双腿确实失去了知觉。我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进行地狱式的康复训练，才勉强恢复了行动能力。但伪装残疾，也是真的。”
“为什么？”
“因为，制造那场车祸，想要我死的人，还潜伏在暗处。他们是傅家的敌人，也是……一股远比你想象的，更加庞大和黑暗的势力。”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锋利，“我需要一个‘残废’的身份作为掩护，才能在暗中，调查当年的真相。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在不引起他们警觉的情况下，帮你。”
我明白了。
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他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关于顾家和苏家的内幕。
他为什么会对我复仇的每一步，都了如指掌。
他为什么，会在最后关头，说出那句“再一次失去你”。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他己经……失去过我一次了。
可是……
我看着眼前这张脸，这张俊美、苍白、写满了痛苦的脸。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
如果他真的承载了顾衍城的记忆和罪孽……
那我……该如何面对他？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向顾衍城复仇。可现在，真正的顾衍城，那个罪恶的灵魂，却以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寄生在了我的盟友身上。
我恨的，究竟是那个叫“顾衍城”的躯壳，还是那段背叛我、杀害我的记忆和灵魂？
当我把那个躯壳送进监狱的时候，我以为，大仇得报。
可现在，这个男人却告诉我，真正的“罪”，还站立在我的面前。
并且，这个“罪”，还刚刚……救了我的命。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讽刺，更荒唐的事情吗？
我的复仇，从一场快意恩仇的爽剧，瞬间，变成了一场分不清敌我、辨不明对错的、荒诞的闹剧。
我只觉得，一阵铺天盖地的疲惫和茫然，席卷了我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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