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这颗钉子，比苏凌希预想中还要好用。
她依旧在揽月阁里做着那个不起眼的粗使丫鬟，每日低眉顺眼，沉默寡言，不引人注意。
但每隔两三日，她总能寻到机会，在后花园倾倒垃圾时，将一张写满了蝇头小字的纸条，塞进一块约好的假山石缝里。
纸条上的内容，琐碎而具体。
“今日姨娘与二小姐商议，欲为您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提及城西李侍郎家那个患有羊癫疯的庶子。”
“昨日画眉姐姐因打碎了一只茶杯，被姨娘罚跪，后二小姐为其求情，画眉感恩戴德。”
“府中采办刘管事私下与城外一家米铺勾结，以次充好，差价尽入姨娘私库。”
这些看似零散的情报，在苏凌希的脑海中，逐渐拼凑出了一张完整的、属于柳姨娘的权力网络与行事脉络。
她就像一个藏在暗处的棋手，冷静地观察着对手的每一个布局，等待着一击必杀的时机。
这日清晨，惊蛰从假山石缝里又取回了一张新的纸条。
苏凌希展开一看，娟秀的眉峰微微蹙起。
纸条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姨娘这两日与账房王管事频繁接触，命人重新謄抄账本，言语间多有抱怨府中开支浩大，入不敷出。”
苏凌希的指尖在那张薄薄的纸条上轻轻敲击着，目光变得深邃而锐利。
伪造账目。
哭穷。
她几乎能立刻猜到柳姨娘接下来的动作。
前几次的交锋，柳姨娘都在父亲面前失了颜面，尤其是在贪墨嫁妆一事上，更是让父亲对她的品行产生了怀疑。
如今，她必然是想通过一本“干净”的假账，来向父亲展示自己持家如何“艰难”，府库如何“空虚”，以此来博取父亲的同情与信任，同时不动声色地控诉自己之前的“不懂事”，给她索要嫁妆的行为扣上一顶“不知体谅”的帽子。
更重要的是，一旦父亲相信了这本假账，那她之前贪墨的所有亏空，便都可以被完美地掩盖过去。
好一招以退为进，金蝉脱壳。
苏凌希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你想演戏，那我便亲自来为你搭一个拆穿谎言的戏台。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安平侯的书房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苏宏刚从吏部回来，正坐在书案后，揉着有些疲惫的眉心。
柳姨娘端着一盅亲手炖的莲子羹，迈着优雅的步子，莲步轻移地走了进来。
她今日特意换下了一身华服，穿了一件半旧的宝蓝色素面褙子，头上也只戴了两支成色普通的银簪，整个人看起来素净而憔??.
她将莲子羹放在桌上，脸上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温婉中又带着几分愁绪的笑容。
“侯爷，您为国事操劳，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妾身炖了些清心安神的莲子羹，您快趁热喝了吧。”
她的声音软糯动听，是苏宏往日里最喜欢听的语调。
苏宏抬起眼，看到她这副模样，脸上的神色果然缓和了几分。
柳姨娘见状，心中暗喜，便顺势从丫鬟手中接过一本厚厚的账册，放到了苏宏的面前，状似不经意地叹了一口气。
“唉，侯爷，这也是妾身无能。”
“您让我管着这偌大的侯府，我却是越管越心惊。您瞧瞧，这是咱们府上这个季度的开销账目，妾身己经让人核对过好几遍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那本账册翻开。
那上面用工整的字迹，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项支出，从柴米油盐，到人情往来，每一笔都记录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您看这里，光是各房下人的月例和吃穿用度，便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还有咱们府上日常的人情往来，逢年过节的打点，哪一样不要银子？”
“如今物价飞涨，府里的几个庄子和田产，收成却是一年不如一年，这进项远远赶不上出项，库房里都快要见底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眼眶也适时地红了起来，用帕子轻轻地按着眼角。
“妾身这些日子，夜夜都愁得睡不着觉，生怕哪一天这府里的开支就周转不开了，堕了您安平侯府的威名。”
“前些日子希儿那孩子来要嫁妆，妾身也是……也是实在没办法，才一时糊涂，说了错话。若是府库充盈，我又怎会动她母亲留下的东西，平白让她受了委屈，也让侯爷您误会了妾身……”
低配细狗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声泪俱下，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为侯府殚精竭虑、受尽委"屈却又无处诉说的贤内助。
苏宏听着她的话，看着账本上那一笔笔触目惊心的“巨大”开销，眉头也渐渐地锁了起来。
他虽然不理俗物，却也知道柴米油盐贵。
这账本做得天衣无缝，让他找不出丝毫破绽，心中的那点怀疑与怒气，也不由得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对柳姨娘的一丝愧疚。
“罢了，”他摆了摆手，“此事不怪你，是我疏忽了。”
柳姨娘见状，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喜悦，正准备再接再厉，彻底打消苏宏的疑虑时，一个清脆柔婉的声音，却在书房外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女儿苏凌希，求见父亲。”
苏宏和柳姨娘的动作都是一顿。
柳姨娘的心头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再次笼罩了她。
这个小贱人，怎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过来！
苏宏却是眉头一展，扬声说道：“进来吧。”
苏凌希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裙，缓步走了进来，手中依旧捧着一个食盒。
她仿佛没有看见柳姨娘那瞬间变得僵硬的脸色，对着苏宏盈盈一拜。
“父亲，女儿见天气干燥，特意做了些杏仁酪，给您润润喉。”
她的目光，在不经意间，落在了书案上那本摊开的账册上，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惊讶与好奇。
“咦？”
她轻呼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
“父亲也在看府中的账目吗？”
不等苏宏回答，她便往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了账册的某一页上，像是无意间看到了一样，随口说道：
“呀，我前几日出门去给母亲上香时，路过咱们家在城东的‘锦绣坊’，还看到采办的李管事正在和掌柜的清点新到的货品呢。”
“当时听他们说，是买了一批从江南新运来的上等苏绣云锦，说是要给府里的几位主子裁制新衣，我还想着，今年的冬衣定然是极好看的。”
她这番话说得天真烂漫，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闺阁少女，在分享自己的见闻。
柳姨娘的心脏，却随着她的每一句话，不断地往下沉，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苏凌希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屋内气氛的变化，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点在了账册上记录采买布料的那一栏上，歪着头，脸上带着纯然的不解。
“可是……父亲，”
“怎么这账上写的，却是‘采买上等粗布五十匹’呢？”
她那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如同惊雷一般炸响。
一句话，如同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这本假账最核心、最致命的肿瘤。
苏宏的目光，猛地锐利了起来。
他的视线从苏凌希那张“天真无邪”的脸上，缓缓地，移到了那本账册上。
粗布与苏绣云锦，一字之差，这其中的价钱，却是天壤之别！
这账目里的猫腻，己经不言而喻。
他再联想到刚才柳姨娘那一番声泪俱下的哭穷，瞬间便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一种被欺骗、被愚弄的巨大愤怒，如同火山喷发一般，从他心底猛烈地窜了上来。
他什么都没说，但那张瞬间阴沉得能拧出水来的脸，以及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己经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威力。
书房里的空气，在瞬间降到了冰点。
柳姨娘站在原地，手脚冰凉，浑身僵硬得像一尊石像。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苏凌希那张带着浅笑的脸，在她眼中，变得比索命的恶鬼还要可怖。
她完了。
这一次，她是在财政大权这个最根本的问题上，被苏凌希当着侯爷的面，抓了个现行。
安平侯猛地抬起头，那双如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早己面无人色的柳姨娘。
他的声音，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
“来人！”
“传我的命令！”
“彻查！”
“将府里这十年来的所有账目，一笔一笔地，给我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柳姨-娘...听到这话，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瘫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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