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骡车,在清晨的薄雾中,驶离了安平侯府的侧门。
车上坐着的,正是刚刚领受了侯爷密令的李壮。
他脱下了侯府仆役的统一服饰,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皮肤也用草灰抹得黝黑,看上去,与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乡野农人,毫无二致。
按照苏凌希的嘱咐,他没有走官道,而是绕了远路,在两天之后的一个傍晚,悄无声息地,进入了丰年庄的地界。
他没有去那座修建得如同小地主府邸一般的管事大院,而是在庄子最外围,一户看起来最是贫苦的佃农家借宿。
他对那户人家说,自己是外乡来的,想在庄子里寻个短工的活计。
接下来的数日里,李壮便真的像一个普通的短工一样,每日里天不亮就起身,跟着庄子里的佃户们,一起下地干活。
他一边埋头劳作,一边用自己那双老实木讷的眼睛,静静地观察着,聆听着。
他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庄稼地里,收割后的麦茬整整齐齐,颗粒,田埂上散落的谷穗,抓起一把都沉甸甸的。
沟渠里的水流清澈而平稳,根本看不出有被暴雨冲垮过的痕迹。
庄子里的佃户们,脸上虽然带着劳作的疲惫,但眉宇之间,却都洋溢着一股丰收后的喜悦和满足。
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田埂上歇息时,谈论的,都是今年这个十年不遇的好年景。
“老天爷保佑,今年这雨水,真是恰到好处啊!”
“可不是嘛!我家那五亩地,比去年多打了快一倍的粮食呢!”
“就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收成,交到管事老爷那里,也还是只能落下那么点糊口的粮食。”
李壮不动声色地,将这些话,一一记在了心里。
天灾?
蝗灾?雹灾?暴雨?
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这不仅不是灾年,反而是一个十年不遇的大丰收之年!
他的心中,燃起了一股被欺骗的怒火。
他又借着帮忙修补农具的机会,走遍了庄子里的十几户人家。
他发现,佃户们手中用的农具,大多都己陈旧不堪,有的犁头甚至都磨秃了刃,哪里有半分账册上所说的,“花费八百两巨资,全部换新”的迹象?
愤怒,在李壮这个老实人的胸中,不断地积聚着。
终于,在一个晚上,他在与借宿的那户老农,就着一碟咸菜,喝着寡淡的米酒时,将自己此行的目的,以及侯府的那本假账,都和盘托出。
那老农听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就涌上了屈辱和愤怒的泪水。
“天杀的王大壮!天杀的柳家!他们这是要将我们这些泥腿子的骨髓都给吸干啊!”
老农颤抖着,将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李壮。
原来,庄头管事王大壮,正是柳姨娘的亲表弟。
他仗着这层关系,在丰年庄作威作福,俨然就是一个土皇帝。
今年秋收之后,他眼看着收成史无前例的好,便与柳姨娘的那个无赖兄长,柳大舅一合计,想出了这条“瞒天过海,侵吞家产”的毒计。
他们将佃户们交上来的粮食,只留下两成,上报给了侯府。
而剩下的那整整八成,超过万石的粮食,则被他们趁着夜色,分批次地,偷偷运出了庄子,通过柳大舅在黑市上的渠道,变卖成了白花花的现银!
而那本亏空的假账,正是为了掩盖这被他们私吞的,巨大的财富!
老农还将李壮,引荐给了几个同样备受王大壮欺压,敢怒不敢言的老佃户。
李壮从这些佃户的手中,拿到了一些最为关键的物证。
那是一些柳大舅与黑市粮商之间私下交易时,不慎遗留下来的凭据和信函!
有了人证,有了物证,真相,己然大白于天下。
七日之后,安平侯的书房。
灯火通明,低配细狗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气氛却冷得如同冰窖。
李壮,以及那几位被他说服,鼓起勇气前来作证的老佃户,正跪在大堂的中央。
他们的脸上,既有恐惧,又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在他们的面前,摆放着的,是那些足以致命的书信和凭据。
被紧急传唤而来的丰年庄管事王大壮,和柳家的大舅爷柳大,也同样跪在一旁。
他们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抖如筛糠。
安平侯坐在书案之后,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足以将一切都焚烧殆尽的,熊熊的怒火。
苏凌希和柳姨娘,则分立于书房的两侧。
苏凌希神情平静,而柳姨娘,则己经摇摇欲坠,若不是身旁的丫鬟扶着,怕是早己瘫倒在地。
“说吧。”
安平侯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座山,重重地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李壮抬起头,用他那质朴而又充满了力量的声音,将自己这七日在丰年庄的所见所闻,以及从佃户口中得知的,那骇人听闻的真相,一字一句地,都说了出来。
他每说一句,王大壮和柳大的身体,便哆嗦得更厉害一分。
柳姨娘的脸色,也更苍白一分。
当李壮将那些私下交易的凭据呈上时,王大壮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了。
他“噗通”一声,瘫倒在地,如同烂泥一般。
安平侯没有理他,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些衣衫褴褛,浑身颤抖的老佃户。
“你们,有什么要说的?”
那几位老佃户互相看了一眼,最终,还是那个最初接待李壮的老农,抬起了那张布满了皱纹,也布满了苦难的脸。
他的声音沙哑而哽咽。
“侯爷……老天爷……给我们庄稼人饭吃啊!”
他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
“今年……是俺活了六十年,见过的最好的年景啊!可……可俺们交上去的粮食,比灾年还要多!王管事说……说剩下的,都拿去给侯爷您和府里的主子们享用了!”
他抬起头,泪流满面。
“俺们……俺们信了啊!俺们想着,只要主家好,俺们……俺们苦点累点,挨饿受冻,都没什么啊!可……可俺们没想到……俺们没想到,这些救命的粮食,都被……都被他们这些天杀的,给私吞了啊!”
“侯爷!您可要为我们这些泥腿子,做主啊!”
几位老佃户的血泪控诉,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地扎进了安平侯的心窝。
他身为侯爵,食君之禄。
他封地上的子民,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遭受着如此残酷的盘剥和欺压!
这不仅是财产的损失,更是对他这位封疆大吏的,最-大-的-侮-辱-和-讽-刺-!
“孽畜!”
一声雷鸣般的怒吼,从他的胸膛里爆发出来!
他猛地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王大壮和柳大的面前,一人一脚,将他们狠狠地踹翻在地!
“你们两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竟敢如此胆大包天!侵吞我的家产!欺压我的佃户!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两个瘫在地上,不住求饶的畜生。
在如山的铁证,和佃户们血泪的控诉面前,王大壮和柳大再也无从抵赖。
他们趴在地上,将自己如何密谋,如何做假账,如何将粮食运出去变卖,又是如何分赃的全部罪行,都一五一十地,招认了出来。
整个肮脏的,令人发指的侵吞大案,终于,真相大白。
安平侯的目光,最后,缓缓地,落在了那个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的柳姨娘身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了冰冷刺骨的,深不见底的失望。
虽然,从始至终,都没有首接的证据,能够证明,她也参与了此次的分赃。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
若没有她这个内应,若没有她这个掌家姨娘的默许和包庇。
这场惊天的大案,绝不可能,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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