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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库外的雨渐渐小了，淅淅沥沥，敲打着断壁残垣，像是一曲哀婉的挽歌。
仓库内，包国维和赵磐相对无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沉重的压力交织在空气中。
“国维，接下来怎么办？郭纯他们…”赵磐打破沉默，脸上忧色未褪。
包国维眼神沉静，拍了拍他的肩膀：“磐子，今天多亏了你。这份情，我记一辈子。但这事没完，郭纯一次不成，只会更狠。这里，我不能再待了。”
赵磐一惊：“你要走？”
“嗯。”包国维点头，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去该去的地方。磐子，我走之后，你和延年…还有读书会，要更加小心。暂时停止一切活动，保护好自己。”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延年他…也是被逼无奈。若能帮，暗中帮一把他家，但切莫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赵磐重重点头，眼圈发红：“我明白！国维，你放心！路上一定要小心！”
两人没有再多说，一切尽在不言中。包国维迅速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衫，将那些冰冷的算计和离愁别绪深深压入心底。
走出废弃仓库，雨水带来的清新空气也无法洗去心头的沉重。包国维没有回家，他知道，此刻家里附近，甚至秦府周围，很可能都有眼睛在盯着。
他绕了几条巷子，确认无人跟踪后，闪身进了另一家嘈杂的茶馆，在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要了杯最便宜的粗茶。
时间紧迫，他必须立刻行动。
首先，是路费。他之前攒下的钱，加上这几天摆摊所得，仔细清点，勉强够一张最廉价的三等车票和几天的干粮。杯水车薪，但己别无选择。
然后，是路线。他脑中飞快地回忆着所有收集到的信息：北上最近的火车大站是哪里？车次时间？检查站情况？如何避开可能的盘查？他需要一份地图，哪怕是最简陋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老包。
想到老包，包国维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痛。不告而别？他做不到。当面告别？他不敢想象那场景——老包的惊恐、不解、绝望会像枷锁一样拖住他，甚至可能惊动旁人。
他必须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告别。
他在茶馆里枯坐到天色渐黑，雨彻底停了。华灯初上，省城笼罩在一片朦胧而虚假的安宁中。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穿越而来、挣扎、觉醒、又不得不仓皇逃离的地方，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片决然的冰冷。
他先是去了一家文具店，买了一个最普通的信封和信纸。然后，他走向了那条熟悉的下等街巷，那里藏着这座城市最真实的贫苦和一座香火稀薄的土地庙。
庙很小，泥塑的土地公慈眉善目。包国维走了进去，庙里无人。他将身上绝大部分的钱——除了仅够路费和最基本开销的极小一部分——仔细地用信纸包好，塞进信封，没有写任何名字。
他拿着信封，走到土地爷神像后，那里有一处不起眼的裂隙。他小心翼翼地将信封塞了进去，藏得严实实实。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相对安全的方式。胡大偶尔会来这里上香，求个平安。他之前悄悄留意过。他只能赌，赌胡大会发现，会转交给老包。这些钱，足够老包支撑很长一段时间，至少能让他活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对着斑驳的土地爷神像，默默地、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不是求神拜佛，而是向这片土地，向那个爱他如命却注定要被他“抛弃”的父亲，做无声的告别。
爹，对不起。儿子不孝，不能侍奉跟前了。 爹，谢谢您。您的爱，是我来到这个世界最初的火光。 爹，请活下去。等着我，等我把鬼子打跑，等天下太平，儿子一定回来接您！
心中默念着，眼眶发热，却硬生生将泪水逼了回去。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
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藏着他最后心意和无限愧疚的裂隙，包国维毅然转身，大步离开土地庙，身影迅速融入昏暗的街巷，没有回头。
夜更深了。
包国维像一道幽灵，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家附近。他没有进屋，而是躲在远处一个漆黑的角落里，远远地望着那扇透出微弱灯光的窗户。
窗纸上，映着老包佝偻的身影。他似乎在纳鞋底，动作缓慢而专注，偶尔停下，像是叹了口气，又像是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似乎在等待晚归的儿子。
那一幕，像一把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烫在包国维的心上。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手指抠进冰冷的墙壁，指甲崩裂也浑然不觉。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贪婪地望着那扇窗，那个身影，仿佛要将这一切永远刻进灵魂里。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灯光熄灭了。老包睡下了。
包国维知道，是时候了。
他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那扇漆黑的窗户，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父亲沉睡的面容。
然后，他猛地转身，再也没有回头，向着与家相反的方向，向着火车站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脚步沉重，却异常坚定。
每一步，都离安稳的过去更远。 每一步，都向未知的硝烟更近。
夜色掩映下，一个孤独而决绝的身影，踏上了茫茫的北上之路。
他不知道前途有多少艰险，不知道能否顺利找到队伍，更不知道何时才能归来。
但他知道，他必须去。
为了身后千千万万个像老包一样的父亲， 为了这个苦难深重却绝不低头的民族。
告别，无声，却重于千钧。 征途，艰险，却义无反顾。
黑夜茫茫，一颗星子向着北方，倔强地移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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