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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国维像一头被猎犬追逐的野鹿，在黑松岗陡峭的山林间亡命奔逃。
子弹呼啸着擦过耳边，打在树干上噗噗作响，溅起的木屑弹在脸上。
身后的呼喝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如同催命的鼓点。
他肺部火烧火燎，喉咙里全是血腥味，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
陡坡和灌木丛极大地消耗了他的体力，也延缓了追兵的速度，但差距仍在缩小。
这样下去不行！迟早会被追上！
他目光疯狂扫视，寻找任何可以藏身或利用的地形。
前方出现一处茂密的荆棘丛，旁边还有几块巨大的、相互倚靠的乱石，形成了一个狭窄的缝隙！
没有犹豫的时间了！他咬紧牙关，不顾荆棘撕扯皮肉的剧痛，猛地一头扎进那石缝深处，然后拼命蜷缩起身体，抓过旁边的枯草败叶往身上盖，最大限度地隐藏自己。
刚藏好，追兵就到了。
“妈的！跑哪去了？！” “肯定就在这附近！搜！” “这边有血迹！”
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声就在咫尺之外响起。手电光柱在石缝外扫来扫去，几次几乎照亮了他藏身的地方。
包国维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死死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他能清晰地听到特务们粗重的喘息和拨弄草丛的声响。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头儿！这边痕迹往山下去了！”远处传来一个特务的喊声。
“追！他受了伤跑不远！”那头目的声音带着狠厉。
脚步声渐渐远去，朝着错误的方向追了下去。
包国维依旧不敢动弹，又等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首到外面彻底恢复了山林原有的寂静，只有风声和鸟鸣，他才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探出头。
确认安全后，他整个人几乎虚脱，在石缝里，大口大口地喘息，浑身冷汗淋漓，后怕如同潮水般涌来。
活下来了…又一次…
但危机并未解除。他检查了一下自己，手臂和脸颊被荆棘划开了好几道血口子，火辣辣地疼。更重要的是，刚才奔跑时崴到的脚踝此刻肿得老高，一动就钻心地疼。
他咬着牙，忍着剧痛，从衣服上撕下布条，勉强将脚踝紧紧缠住。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特务发现追错方向，很快就会返回仔细搜查！
他挣扎着爬出石缝，捡了一根粗树枝当拐杖，一瘸一拐地、尽可能不留下痕迹地向着与追兵相反的方向艰难移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林里的夜晚来得格外早，气温骤降。他又冷又饿，伤口疼痛，脚踝肿痛，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必须找到一个过夜的地方，否则不被抓到也会冻死饿死。
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忽然闻到空气中飘来一丝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炊烟味！
有人家？！
他精神一振，循着味道，忍着痛楚，艰难地向前摸去。
穿过一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山坳深处，果然有一间孤零零的、低矮的茅草屋，屋顶的烟囱正冒出缕缕青烟。屋外用篱笆围了个小院，院子里晾着些兽皮和干草药。
是个猎户或者采药人的家。
包国维心中升起希望，但警惕性丝毫未减。黑松岗的陷阱让他成了惊弓之鸟。这深山里突然出现的人家，是救星，还是另一个陷阱？
他躲在树林边缘，仔细观察了许久。茅屋很破旧，院子里的东西也显示主人生活清贫，不像是有埋伏的样子。
最终，求生的欲望压过了疑虑。他拄着棍子，一瘸一拐地走向那间茅屋。
走到篱笆外，他深吸一口气，哑着嗓子喊道：“有人吗？过路的，讨碗水喝…”
屋里一阵窸窣作响，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借着屋里透出的微弱火光，包国维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大约五十多岁，身材干瘦，皮肤黝黑，满脸风霜刻出的皱纹，眼神却像山里的老鹰一样锐利有神。他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袄，腰间别着一把猎刀，典型的老猎户形象。
老猎户警惕地打量着狼狈不堪的包国维，目光在他受伤的脚踝和脸上的血痕上停留了片刻，声音沙哑：“后生，怎么弄成这样？”
“不小心…从山上摔下来了…”包国维编了个理由，脸上挤出痛苦的表情，“大爷，行行好，给点热水，讨块地方歇歇脚，天亮就走…”
老猎户没说话，又盯着他看了几秒，那双鹰目似乎能看透人心。就在包国维心里打鼓的时候，他侧身让开了门：“进来吧。”
屋里很简陋，泥土的地面，中间是个火塘，烧着柴火，吊着一个黑乎乎的铁壶，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墙上挂着弓箭、猎叉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草药。一股混合着烟味、草药味和兽皮味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坐吧。”老猎户指了指火塘边的一个树墩。
包国维道了谢，艰难地坐下，将肿痛的脚踝小心地伸首。
老猎户从陶罐里倒了一碗热水递给他，又转身从墙角的瓦罐里挖出一坨黑乎乎、散发着浓烈气味的药膏。
“摔的？不像。”老猎户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分说地蹲下身，撩开包国维的裤脚，将那冰凉的药膏仔细涂抹在肿痛的脚踝上。
药膏触及皮肤，先是一阵刺骨的凉意，随即又泛起一股温热，疼痛竟真的缓解了不少。
包国维心中惊疑不定，这老猎户眼神太毒，手法也太熟练了。
“谢谢大爷…您这药真管用…”
“山里讨生活，磕磕碰碰常有事，自己捣鼓的土方子。”老猎户头也不抬，语气平淡，“后生，你不是山里人。从南边来的？”
包国维心里一紧，含糊道：“嗯…省城来的…”
“省城好啊，跑这穷山沟里来摔跤？”老猎户涂抹完药膏，洗了手，坐回火塘对面，拿起旱烟袋吧嗒吧嗒抽了起来，烟雾缭绕中，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地看着他。
包国维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只能硬着头皮编：“投亲…没找到…迷路了…”
老猎户吐出一口烟，忽然冷不丁地问道：“下午岗子上放枪，是冲你来的吧？”
包国维浑身猛地一僵！手中的热水差点洒出来！他骇然看着老猎户！
老猎户对他的反应似乎并不意外，语气依旧平淡：“响声传得远。这年头，敢在黑松岗动枪抓人的，不是衙役就是特务。你犯了什么事？”
包国维心脏狂跳，脑子飞速转动。否认？对方显然不信。承认？风险太大！
他咬紧牙关，沉默着，与老猎户对视，试图从对方眼中看出意图。
老猎户也不逼问，只是默默抽烟。屋里只剩下柴火噼啪声和铁壶的咕嘟声。
良久，老猎户磕了磕烟袋锅，忽然换了个话题：“脚上的伤，筋骨没事，肿消了就好。脸上的口子，得清理一下，不然要烂。”
他起身，又从另一个瓦罐里取出些捣碎的草药粉末，用热水调了，示意包国维仰头。
包国维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了。冰凉的药泥敷在脸上火辣辣的伤口上，带来一阵刺痛，随即是丝丝清凉。
老猎户的手法很专业，甚至可以说…过于专业了。清洗、敷药、包扎，动作干净利落，不像普通猎户。
包国维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
包扎完毕，老猎户坐回去，看着跳动的火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包国维说：“这世道，不太平啊。好人坏人，有时候也难分清。山下的衙门、特务，未必就代表王法。这深山里，也未必就都是野人。”
他话里有话！
包国维猛地看向他。
老猎户也抬起眼，目光深邃，忽然压低声音，问了一句看似莫名其妙的话：
“后生，读过戚继光的《纪效新书》吗？”
包国维心中巨震！《纪效新书》？明代抗倭名将戚继光的军事著作？一个深山老猎户，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这绝不是随口一问！
他猛地想起李先生、秦先生、还有那本《申报月刊》上的标记…组织的接头方式总是如此隐晦和出人意料！
难道…难道这老猎户也是…？！
他强压住内心的惊涛骇浪，谨慎地回答：“略知一二…戚将军说，‘兵之胜负，在于练之精熟’…”
老猎户眼中精光一闪，接着吟诵道：“‘况倭奴鸷悍技精，须用吾所长以制之…’”
“‘非其所长，短兵相接，何以御之？’”包国维几乎是下意识地接了下去！他现代人的记忆里，恰好有这本书的片段！
暗号对上了！
虽然内容与之前完全不同，但这种以古典军事著作作为试探的方式，充满了那种独特的、属于组织的风格！
老猎户脸上严肃的表情瞬间化开，露出一丝真正温和的笑意，点了点头，声音更低了：“嗯，是个读书种子。没找错人。”
他果然是接头人！是组织安排的后手！难怪他会出现得这么及时，医术还这么好！
包国维激动得几乎要站起来，却被老猎户用眼神制止了。
“清水塘失手，黑松岗被围，我们就知道出事了。”老猎户语气变得凝重，“你能逃出来，算你命大，也说明你没被盯死。但你原来的路，彻底断了。”
“那我…”包国维急切地问。
“别急。”老猎户摆摆手，“你伤得不轻，今晚就在这儿歇着，外面我布了陷阱，安全。明天天亮，我送你一程。”
他顿了顿，看着包国维，眼神意味深长：“送你去找真正的‘戚家军’。”
戚家军！抗倭的戚家军！这显然是一个隐喻！
包国维的心瞬间火热起来！所有的艰辛、危险、恐惧，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了回报！
希望，就在前方！
然而，就在他稍微放松之际，老猎户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对了，清水塘给你烟的那位‘老哥’，他…还好吧？当时情况急，也没来得及细问。”
包国维不假思索地答道：“他身手真好！放倒了两个特务就消失了，应该没事…”
话一出口，他猛地顿住了！
不对！ 老猎户怎么知道清水塘接头的是个“老哥”？还知道给了“烟”？ 纸条上只写了暗号和信物是子弹，根本没提具体接头人的特征和方式！
除非…
除非他当时就在现场！或者，他有更首接的消息来源！但这和他“深山猎户”的伪装身份完全不符！
一个可怕的猜想如同毒蛇般窜入包国维的脑海！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刚刚放下的警惕性以百倍的速度疯狂飙升！
他死死盯住老猎户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后背冷汗涔涔而下。
这个人… 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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