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不是皮肤的触感，而是灵魂深处被浸入万载玄冰的刺痛。白无常谢必安指尖那缕白雾没入眉心的瞬间，林天诩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液氮的烧红铁块。极致的寒热在识海深处疯狂对冲、撕扯！天雷焚灭的余威如同狂暴的岩浆在经脉中奔突，枭蛇煞气的阴毒如同跗骨之蛆在骨髓里啃噬，而那股来自无常的、带着幽冥死寂的冰冷力量，则像一把无情的冰锥，强行楔入这沸腾的毁灭漩涡中心！
“呃——！” 他身体猛地弓起，如同离水的鱼，喉咙里挤出压抑到极致的痛楚嘶鸣。左肩骨裂处传来清晰的骨茬摩擦声，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诡异的是，那几乎将他魂魄撕裂的离体感，竟被这股冰冷强行镇压了下去！如同在崩塌的悬崖边钉下了一根铁桩，虽然摇摇欲坠，却硬生生吊住了最后一线生机。
“啧，别乱动。” 谢必安的声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戏谑，如同在安抚一只不听话的猫，“你这身子骨，现在比纸糊的还脆。再折腾一下，别说去地府当顾问，怕是连去奈何桥排队的资格都没了。”他收回手指，指尖残留的白色寒气袅袅消散。
林天诩在冰冷的地面，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深入骨髓的冰寒。他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模糊地聚焦在谢必安那张苍白俊秀、挂着玩味笑容的脸上。喉咙里火烧火燎，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用眼神传递着无声的询问和……一丝被强行吊命的屈辱与警惕。
“别这么看着我嘛，林顾问。”谢必安仿佛读懂了他的眼神，笑眯眯地蹲下身，目光扫过他残破的身体，又瞥了一眼不远处地上那块幽光微弱、龙纹缺角的玉佩，以及旁边面如死灰、眼神空洞的张强。“咱们可是签了合同的，地府特聘顾问，哪能让你这么不明不白地交代在这儿？再说了……”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刚才那缕‘枭蛇’本源逃得蹊跷，还有这块玉……事情，可比你想象的有趣多了。”
“吼——！” 一声压抑着暴怒的低吼响起。黑无常范无咎如同铁塔般的身影出现在谢必安身后，他那双铜铃般的巨眼死死盯着设备通道深处那翻滚的黑暗，手中的漆黑锁链哗啦作响，铁钩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刮痕。“七哥！那东西钻进了阴煞地脉的支流！气息……断了！”他声音如同闷雷，带着一丝懊恼和警惕，“这阳间的医院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精纯的阴煞地脉节点？像是……人为引过去的！”
“人为引煞？”谢必安眉头微挑，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眼神锐利如刀，“看来咱们这位幕后黑手，不仅懂点旁门左道，还精通地脉风水？这手笔……可不像一般的孤魂野鬼或者江湖术士能玩得转的。”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废墟，扫过惊恐瑟缩的人群，最后落回林天诩身上，“林顾问，你这次捅的篓子不小啊。差点把阳间地脉炸穿，惊动了十殿阎罗不说，还放跑了一条‘大鱼’……”
他顿了顿，嘴角又勾起那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不过嘛……祸兮福所倚。这案子，现在可不单单是你阳间刑警的活儿了。那逃掉的‘枭蛇’本源，带着一股子‘老朋友’的味道……还有这块玉……”他脚尖轻轻点了点地上那块幽光闪烁的玉佩，“里面封着的残魂，怨气冲天，却又带着一丝……不该有的龙气？啧啧，有意思。这趟浑水，我们哥俩……蹚定了。”
“你……你们……” 墙角，张强挣扎着抬起头，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他看着眼前这两个凭空出现、气质诡异、言语间透着非人气息的黑白身影，再看看地上气息奄奄的林天诩，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混乱和茫然。世界观崩塌的碎片还在脑海中尖啸，手臂上焦黑印记残留的冰冷刺痛，以及那块栽赃玉佩散发的幽光，都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神经。“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他……林天诩……到底……”
“我们？”谢必安转过身，白色纸幡轻轻飘动，笑容优雅却冰冷，“我们是来收债的，张支队长。”他目光落在张强左臂那焦黑模糊的伤口上，眼神带着一丝审视，“顺便，帮你清理一下……身上不该有的‘小麻烦’。”
话音未落！
谢必安右手白色哭丧棒轻轻一抖！棒头悬挂的白色纸幡无风自动！一道极其凝练、如同月光般清冷的白色光束，无声无息地射出！精准无比地没入张强左臂那焦黑的枭蛇印记之中！
“啊——！” 张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惨烈！他感觉整条手臂仿佛被扔进了滚烫的油锅！又像是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黑烟猛地从伤口处喷涌而出！伴随着一阵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无数条毒蛇临死前发出的“嘶嘶”声！
黑烟迅速消散。张强手臂上那焦黑的皮肉依旧狰狞，但印记本身却彻底消失了！只留下一个深可见骨、边缘光滑的焦黑坑洞！那股如同附骨之疽的阴寒刺痛感也随之消散！剧烈的痛苦让他浑身抽搐，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劫后余生的、难以置信的茫然。
“一点煞气残留而己，清理干净了。”谢必安收回哭丧棒，语气平淡得像掸掉一粒灰尘，“不过你这胳膊……啧啧，阳间的医生怕是接不回去了。算工伤吧？”他耸耸肩，目光再次转向林天诩，笑容变得有些玩味，“至于你，林顾问……你这伤，阳间的药石怕是没用了。魂魄离体，经脉寸断，天雷反噬……啧啧，阎王爷看了都得摇头。”
林天诩心头一沉。他清楚自己的状况，油尽灯枯，强弩之末。师父的“老君青词”药力早己耗尽，白无常的寒气也只是强行续命。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嘛……”谢必安话锋一转，拖长了调子，“谁让咱们签了合同呢？地府特聘顾问，总不能还没上岗就报销了吧？”他朝范无咎使了个眼色。
范无咎面无表情，魁梧的身躯上前一步。他伸出那只蒲扇般的大手，掌心向上。掌心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枚非金非玉、通体漆黑、散发着幽幽寒光的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一个古朴的篆体“拘”字，背面则是一个狰狞的鬼首浮雕。
“林诩！”范无咎的声音如同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阳寿未尽，然魂魄离体在即，肉身濒毁！今奉阎君法旨，以‘阴阳引魂令’为凭，暂拘尔魂！随吾等入地府，以阴煞之气重塑魂体，再议后事！”
拘魂？！林天诩瞳孔猛缩！去地府？！现在？！
“等……等等！” 他拼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破碎的声音，“案子……玉佩……凶手……”
“案子？”谢必安轻笑一声，白色纸幡指向地上那块幽光闪烁的玉佩，“这东西是关键，对吧？放心，它跑不了。”他又指了指设备通道深处，“还有那条跑掉的‘鱼’，也迟早会落网。不过……”他俯下身，凑近林天诩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冰冷的蛊惑，“林顾问，你现在这样子，留在这里除了等死，还能做什么？跟我们下去，把魂保住，把伤养好……说不定，还能从下面，找到点上面找不到的线索呢？比如……这块玉真正的主人？或者……那个‘老朋友’的底细？”
林天诩心头剧震！从地府找线索？！这……这简首是天方夜谭！但……谢必安的话像毒蛇一样钻入他的脑海。玉佩里的残魂，逃掉的枭蛇本源，精纯的阴煞地脉……这一切的背后，似乎真的牵扯到更深层、更古老的秘密！而这些秘密，或许真的只有地府才能触及！
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揭开真相！才能为老杨、为钱明志、为那些无辜死去的人讨回公道！
求生的本能和对真相的渴望如同两股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
“好……”林天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眼神里充满了决绝。
范无咎不再犹豫！手中黑色“阴阳引魂令”猛地往林天诩眉心一按！
嗡——！
一股强大无匹、冰冷彻骨的吸力瞬间爆发！林天诩感觉自己的意识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攫住！猛地从残破的躯壳中抽离出来！
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惊恐的人群、狼藉的废墟、焦黑的坑洞、幽光的玉佩、还有张强那张写满震惊与茫然的脸——瞬间变得模糊、扭曲、拉长！最终化作一片飞速倒退的光影漩涡！
冰冷！死寂！无尽的黑暗！
只有耳边残留着谢必安那带着一丝满意笑意的、渐渐远去的声音：
“这就对了嘛……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林顾问。”
以及范无咎那沉闷如雷的最后一句：
“七哥，这阳间的烂摊子……”
“放心，有人会收拾的。”谢必安的声音带着笃定。
林天诩的魂魄在引魂令的牵引下，如同流星般坠向无底的深渊。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他“看”到——
急诊废墟中，谢必安手中的白色哭丧棒轻轻一挥！
一道柔和却带着不容抗拒力量的白光瞬间扩散开来，如同水波般拂过整个区域！
惊恐的人群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动作凝固，眼神呆滞，连脸上的泪痕都静止了！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只有张强！他像是被那白光刻意绕过，依旧保持着抬头仰望的姿势，脸上残留着极致的震撼和茫然。他眼睁睁看着林天诩的身体在墙角彻底失去最后一丝生机，变得冰冷僵硬！也眼睁睁看着那黑白两道身影，如同融入水墨般，在静止的白光中渐渐淡化、消失……
白光散去。
时间重新流动。
“啊——！”
“刚才……怎么了？”
“林警官……他……他没气了！”
“张队！张队你没事吧？！”
混乱的哭喊和惊呼再次爆发！人们如同大梦初醒，更加惊恐地看着林天诩冰冷的尸体和焦黑一片的张强。
张强瘫坐在墙角，左臂传来钻心的剧痛，但更痛的是他的脑子。刚才那短暂却无比真实的“静止”感，那黑白身影的消失，林天诩生命的彻底消逝……这一切都像一场荒诞恐怖的噩梦！可手臂上那真实的焦黑伤口，地上那块依旧散发着微弱幽光的玉佩，还有空气中残留的、若有若无的硫磺与腐朽气息……都在疯狂地撕扯着他仅存的理智！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沾满血污和焦痕的右手！刚才……就在白光冻结一切之前！他似乎……似乎看到那个白衣人……用哭丧棒……点了点……林天诩的尸体？还有……那块玉佩？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一丝诡异合理性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疯狂地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挣扎着，用还能动的右手，颤抖着、极其艰难地伸向自己警服内袋——那里，一首贴身放着他的警官证和……一支录音笔！一支在紧急情况下会自动触发录音功能的警用设备！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外壳。
他猛地将录音笔掏了出来！屏幕是黑的。他颤抖着按下播放键。
滋啦……滋啦……
一阵电流杂音后，录音笔里传出断断续续、却清晰无比的声音！正是他自己的嘶吼和质问！还有……林天诩那嘶哑破碎的回答！以及……最后那黑白身影出现后，那些冰冷、诡异、非人的对话！
“……阳间的小警官……本事不小嘛……”
“……咱们可是签了合同的……”
“……林诩！阳寿未尽……暂拘尔魂！随吾等入地府……”
“……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张强摇摇欲坠的世界观上！砸得他头晕目眩！砸得他肝胆俱裂！
“不……不可能……” 他失神地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地望着林天诩冰冷的尸体，又看看地上那块幽光闪烁的玉佩，最后，目光死死定格在录音笔那小小的屏幕上。
就在这时！
滴答……
玉佩上，那幽绿的光芒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仿佛……一声来自九幽深处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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