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甘岭。
这三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苏然的脑海，瞬间引爆了积压在神经末梢的所有疲惫与痛楚。
他眼前一黑，扶着额头剧烈地喘息起来，那股将灵魂寸寸抽离的虚弱感如山崩海啸般袭来。
“苏然！”
林雪一个箭步冲上来，死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她的声音里，那份引以为傲的冷静荡然无存，只剩下无法掩饰的惊惶。
军首长和张猛司令也被这突发状况吓了一跳，刚涌上脸的激动瞬间被铁青的担忧取代。
“全都给我出去！”
林雪猛地回头，对着这一屋子将星闪耀的将军们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她的眼神不再是冰冷的白蔷薇，而是一头被逼到绝境、拼死护崽的母狼！
“我说过，他需要绝对静养！你们是想让他现在就死在这里，给你们的军功章当装饰吗？！”
这句话说得极重，像一记耳光，火辣辣地抽在所有人脸上。
军令如山，但此刻，医嘱大过天。军首长死死地盯着苏然苍白的脸，又看了一眼旁边浑身竖起尖刺的林雪，最终，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好，我们走。把空间，留给林医生和我们的功臣。”
帐篷的门帘重重落下，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外界是山雨欲来的凝重战云，而这间小小的医疗帐篷里，只剩下消毒水、血腥味，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混杂着愤怒与心疼的宁静。
苏然靠在床头，看着这个用单薄身躯为他挡下千军万马的女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撞了一下，暖流涌过，他沙哑地开口：“……谢谢。”
林雪背对着他，双手攥着手术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木偶。
“职责所在。”她的声音试图恢复平日的清冷，却像是碎裂的冰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现在是17号床的病人，仅此而己。”
话说得生硬，像一把手术刀。
可苏然却看见了她眼下那片乌青，浓得像化不开的墨；看见了她为自己整理输液管时，那双总是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却抖得连针管都对不准。
这些细节，比任何言语都更加震耳欲聋。
“你的黑眼圈，”苏然轻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战术分析，“己经快掉到地上了。根据我的观察，你至少超过了40个小时没有进行过有效睡眠。”
这句冷静到近乎残忍的“分析”，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林雪用尽全力维持的坚冰伪装。
她猛地转过身，那双清冷如古井的眸子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眼眶通红，像一只绝望的杜鹃。
“累？”
她重复着这个字，声音陡然拔高，压抑了几个日夜的怒火、后怕、恐惧，在此刻轰然决堤！
“苏然，你知不知道，你就差那么一点，就死了！！”
她的声音在剧烈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撕扯出来的，带着血和泪。
“你的大脑！你的神经！它们都在哀嚎，都在崩溃！你那无所不能的沙盘推演，算到了敌人的炮火，算到了战局的胜利，那你算没算到你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她一步步逼近床边，双手紧紧攥成拳，像是在质问，更像是在哀求。
“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觉得你的命特别金贵，所以搁这儿跟敌人玩‘极限一换一’呢？用你一个‘战场之狐’，去换一场战役的胜利，很划算，对不对？！”
“极限一换一”……这个从苏然嘴里偶尔蹦出来的词，此刻被她用最痛苦的方式吼了出来。
这是苏然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失控。
不再是那个冷静果决的“战地白蔷薇”，不再是那个面对断肢残骸都面不改色的“冰山女神医”。
此刻的她，只是一个因为害怕失去，而歇斯底里、口不择言的普通女人。
苏然沉默了。
这一刻，他脑中那无所不能的【未来战争沙盘】仿佛第一次出现了乱码。他可以推演百万大军的生死，可以计算炮弹落地的毫秒，却无法量化眼前这个女人眼中的恐惧与心痛。
她的眼泪，是沙盘上唯一无法计算的变量，却拥有着足以颠覆整个战局的威力。
他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胸口，看着她眼角那颗倔强地打着转，却不肯落下的泪珠，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刺痛。
是啊，他推演了战场的一切。
甚至推演过自己牺牲的数百种结局，以及相应的应对预案。
可他唯独漏算了一件事。
他算到了自己的命可以换来胜利，却没算到，他的命，早就不只属于他自己了。
他抬起眼，迎着她通红的目光，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歉意与温柔，一字一句，像在宣布一条新的、凌驾于所有军事行动之上的最高指令：
“我推演了上甘岭的一千三百西十二种战局走向……”
“……但是，我漏算了最重要的一种。”
“我没算到……我的命，早就是你的战利品。而你，绝不允许自己的最高战利品，受到任何损伤。”
这句首白到蛮不讲理，又精准到无可匹敌的回答，像一颗穿甲弹，瞬间击穿了林雪用愤怒和冰冷构筑起来的所有防御工事。
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所有准备好的、更尖锐的质问，全都卡在了喉咙里，变成了滚烫的哽咽。
战利品……
是啊，这个男人，是她从死神手里一次又一次抢回来的。他的命，早就是她的了！
她猛地转过身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刻决堤的狼狈。她抬起手，用手背狠狠地擦掉那不争气的泪水。
再次开口时，声音己经软了下来，那股滔天的怒火消失了，取而代代之的，是一丝几乎能溺死人的恳求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以后……不准再这样了。”
“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你拿它去赌。”
“苏然，没有任何一场胜利，值得。绝对没有。”
苏然看着她单薄却倔强的背影，心中那份沉重如山的家国责任，似乎被注入了一股新的、温暖的、只为某个人的力量。
看来，自己今天也得主打一个“听劝”了。
他郑重地，一字一顿地回答，像是在签署一份与她有关的、最高级别的军令状：
“是，长官。”
听到这个回答，林雪的肩膀终于彻底松弛了下来。
她转过身，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只是眼角的红晕还没褪去。她走到床边，拿起被子，有些笨拙地、僵硬地为他掖了掖被角，做完这一切，她拉过一张椅子，在床边静静地坐下，不再说话。
疲惫感如潮水般再次涌来，苏然闭上了眼睛，在她的注视下，沉沉睡去。
这一次，他睡得很安稳。
林雪就那样静静地守在床边，看着他沉睡的侧脸，目光复杂得像一团解不开的乱麻。那座名为“理智”与“专业”的冰山，己经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无声息地崩塌、融化，只为他一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帐篷外隐约传来部队调动的口令声，大战的阴云越来越浓。
就在这时，沉睡中的苏然，眉头忽然紧紧皱起，身体猛地一颤，像是陷入了最恐怖的噩梦！
他一把抓住了林雪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林雪心中一惊，刚要查看他的情况，却听见他猛地睁开双眼，那双刚刚还充满疲惫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和清醒！
他死死盯着她，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那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地狱：
“雪……快！上甘岭……真正的杀招，不是五圣山主峰……是白马高地！那是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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